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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荇夢到過她給自己買氣球,夢到過她抱著自己叫『寶貝』。好久遠的記憶了。每一次夢見她都像是在看老式膠捲,只有黑白兩色,模糊的畫質,人臉都看不清楚。

  反社會人格障礙讓凌荇天然缺乏慚愧感,不能從經歷中取得經驗教訓。她情緒不穩定,沒有辦法維持一段親密又忠貞的關係,會因為這一刻覺得卜甜帥就輕而易舉地愛上她,也會在下一刻發現自己還愛殷蓮就丟掉卜甜。她的情感膚淺,對人冷漠,又高度利己。

  凌荇不了解媽媽,也無法了解媽媽。

  媽媽所做的一切,擁抱她親吻她關心她愛護她包容她……擁有模仿能力的凌荇可以學個十成十,但是她沒有辦法體會到這其中的愛意。

  她曾經嘗試過,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知道媽媽對她的很多行為被命名為『愛』。小小的凌荇摸著自己的胸口,她問自己:我的心會有滿滿當當的感覺嗎?會有開心的感覺嗎?我會讓自己也這麼對待媽媽嗎?

  答案都是否定。

  媽媽擁抱她,不如讓她殺掉鸚鵡去看它的血液快樂;媽媽親吻她,不如讓她去坐過山車開心;媽媽包容她,不如讓她在幼兒園看著被她推倒在地的小朋友哇哇大哭有趣。

  童年的凌荇受到過一套很滿很滿的愛的教育。她知道人們口中的『愛』應該是什麼樣,也知道自己喜歡的事情都是人們不能接受的錯誤。

  凌荇知道她是錯的,凌荇猜到她有病。

  ——又怎麼樣呢?

  凌荇才不管她們會怎麼想。

  「還是不舒服啊?」江休雲幽幽嘆氣的口吻很像媽媽,很像很像,都是軟軟的,帶著一點無奈,「再睡一會兒吧。」

  凌荇的下巴貼到一雙有些涼的手上,肩頭暖了,那是江休云為她蓋好被子。

  恍惚中,凌荇又夢到自己的親媽媽。

  她給凌荇收拾好行李箱,讓凌荇背上小書包,她把她的小手交到另一個陌生女人的手上,說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新媽媽。

  原來媽媽是可以換人的。凌荇當時在心裡想,原來誰都可以當媽媽。

  不要我了。

  媽媽不要我了。

  第一次被送走的時候凌荇沒有哭。她一步三回頭的看著親媽媽站在原地望著自己離開。那時候媽媽有沒有哭,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媽媽不要她了,媽媽把她送給了別人。

  凌荇轉過頭,又摸一摸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會有碎掉的感覺嗎?會有難過的感覺嗎?我會想要鬆開這個陌生女人的手奔回去找媽媽嗎?

  答案再次都是否定。

  在這一家生活和在那一家生活好像都沒有區別,在這裡和那裡也沒有區別。

  一切都是一樣的。

  江休雲又幫凌荇擦了一次身,嘗試給她降溫。髒毛巾放進水盆里,江休雲對殷蓮說你把水盆里的水倒了再去問問江副隊長,車什麼時候能走吧。

  殷蓮端著盆離開車廂,車廂內凌荇的睫毛顫動幾下。她努力睜開眼皮,眼前一片朦朧,只有白白綠綠的光線刺痛她的眼。

  不記得自己睡多久了。凌荇的頭腦昏沉的無法使用,連自己身處何處也忘記。她只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什麼,她也記不太清楚了。

  凌荇好累,她要再睡一覺。

  閉眼的時候她隱約看見一個人,一個女人坐在她的床邊。

  凌荇的睫毛顫了又顫,嘴唇囁嚅著動了動,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響。

  「什麼?」江休雲沒能聽清,她前傾上身,湊近了一些。

  熱,灼熱,每一寸皮膚都在被大火烤著。冷,冰冷,渾身的骨頭都凍在最寒冷的冰洞裡。熱與冷碰撞,誰也不讓誰,誰也勝不過誰。凌荇管不了它們,只好不情不願地把身體放在火里,把骨頭放在冰窖中,讓它們各自待在喜歡的地方,不要煩她。

  「……媽媽。」凌荇的聲帶成為一捆無用的砂紙,字與字不能被打磨光滑,粗糙難聽的從嘴裡被送出去。

  很久很久以前應該也有過這樣的時刻,她發燒躺在床上,媽媽坐在她的床邊守著她。等她醒來的時候,媽媽會問她感覺怎麼樣了,還會給她……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呢?

  凌荇記不清了。

  她的腦袋也在火堆里,熱氣熏得她暈暈乎乎,讓她飄飄搖搖的飛到天上。

  漆黑的世界不停地旋轉,凌荇的心也跟著一起旋轉。有刺骨的涼風吹來,凌荇就被風從天上吹落,墜到黑乎乎空蕩蕩的懸崖,找不到岸。

  「我不想死。」凌荇的胸腔猛地向上掙扎,被束縛的雙手想要迫她回到原位,她用盡全力拼命拼命地往前掙,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重重的悶聲像是鐵鏈,像是手銬,像是吹響她生命倒計時的號角。

  凌荇瞪大雙眼,她找不到方向,看不見媽媽,在黑暗中驚慌失措地嘶鳴,「我不想死!救我!媽媽——!」

  身體重重地砸回床鋪,鐵製的床架發出『嗡』的哀鳴,凌荇那雙小鹿似的上翹的眼睛始終瞪得大大的,再也沒有閉合。

  江休雲一動不動地坐在凌荇的床邊,呼吸在此時跟隨凌荇一起停止。凌荇悽厲的喊叫讓江休雲的心神遲遲無法平靜,顫抖的身體讓她被釘在原位,發麻的指尖讓她沒有辦法抬起去摸一摸凌荇的鼻息。

  車廂外,水盆跌落,髒水濺了殷蓮一身,浸濕她的鞋子,打濕她的褲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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