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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伯伯趕了過來,第二天,我爸媽也趕了回來, 可是……”柯軒的嘆息聲縹緲得令人心悸,“滿身插著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過來看到爸媽,笑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難過,’他的口氣十分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欣慰,‘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原來,遠在高考之前,他屢次覺得不舒服,獨自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他,他的心臟先天性機能受損,雖然醫生沒再多說什麼,但是,他自己回來查,所有的醫書上都說,像他這樣的情況,活不過二十歲,無藥可醫。”

  “他發瘋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覆核,結論依然殘酷。”柯軒的淚終於滑了下來,“在病床上,他告訴我,那年,他一個人坐在河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當夜幕中的街燈陸陸續續亮起來的一霎那,他終於止住眼淚,站了起來。”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回來,我們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面打工,用掙來的錢去醫院檢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現奇蹟,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終是失望。”

  “他畢竟還不到十八歲,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總有扛不住的時候,所以,他跑了回來,就像他自己說的,‘我只想好好過一次生日。’”

  “醫生說柯旭傷得很重,我們圍在他身旁,盼望奇蹟能夠出現,可是,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清醒的時候,看著父母,我,還有心素傷心流淚,就微笑著安慰幾句,他昏迷的時候,不管身邊發生什麼,他都可以睡得……”柯軒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後來……後來,他拉住爸媽的手,反反覆覆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頸上的項鍊,我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過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來的時候,能記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淚……”

  “柯旭的去世,對我爸媽的打擊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媽,柯旭是她最心愛的兒子,所以,最開始的時候,她不能原諒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還是那個活蹦亂跳身體健康的柯旭,他沒有病,他是因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還有關伯伯怎麼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睜睜看著心素站在醫院長廊里,面對著我媽不顧一切的責罵、哭泣,還有詛咒,她呆呆地站在那裡,靠在關伯伯身旁,瘦小的身體一直都在顫抖。她頭髮凌亂,臉色煞白煞白的,眼淚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媽很快就辦了回國手續,但很長時間,我媽都沒有恢復過來,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面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收了起來,怕刺激到她。平時,她就一個人坐在家裡,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對什麼都提不上興趣,直到有一天,”柯軒轉過身來,看向簡庭濤,“她無意中摸到一把鑰匙,試了家裡很多地方,結果發現,是柯旭原來床下的一個小盒子的鑰匙,打開一看,是一本筆記本……”

  “是柯旭發現自己生病以後,寫給爸媽,寫給家人,還有,寫給……心素的。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媽媽發現一行字,‘媽,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認心素做女兒?她很可憐,從小就沒有媽媽,還有,你兒子喜歡的女孩子,媽媽,你也一定要喜歡。’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當時,我媽的淚就下來了……”

  “後來,她去找心素,她把筆記本給心素看,她抱著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媽答應了他。”

  簡庭濤伸出手來,揉了揉眉心。

  柯軒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會希望你們快樂。”

  夜很深了。

  簡庭濤依然毫無睡意。

  他伸出手去,將床頭燈的光線擰暗,然後,側過臉來,看向心素。

  熟睡中的心素,臉上帶著一抹酡紅,她側身睡著,下意識伸出一支手臂來,覆在簡庭濤身上。

  簡庭濤的拇指輕輕在她臉上摩挲著,摩挲著,片刻之後,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淺淺烙下一吻。

  心素被他微涼的唇驚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

  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臉近在咫尺,在她眼裡,仍然顯得不夠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噥著:“怎麼……還不睡?”

  她一直等到柯軒的媽媽確定沒事,看著她睡了才回來,覺得有點累。

  簡庭濤沒有回答,但他的唇,開始在她臉上、頸邊游移。

  心素繼續蹙眉,強忍睡意,軟軟地,試著去推他:“唔……不要……”

  但是,卻在他輕輕的一句話中,驀地停了下來――

  “心素,我錯過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貪心地,想要你的一輩子。”

  她一言不發地,將頭埋到他的胸前。

  好半天,她一動也不動。

  又過了好一陣,簡庭濤試著輕推開她,卻有些驚訝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經濕了一大片。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心素已經又低下頭去,蜷伏到他懷裡。

  很久很久之後,他聽到一個微弱的,略帶哽咽的聲音:

  “我還以為,這輩子,我都等不到這樣的一天……”

  今天,是賈月銘女士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

  不僅公司內外陸陸續續送來了各色禮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兒一媳承歡膝下。

  雖然她一直叮囑不用大肆操辦,但簡庭濤還是為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請了一些跟隨了賈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還有走得比較近的一些親戚朋友。

  葉家二老雖然沒有來,但委託葉青承帶了一份禮物來賀壽。

  簡庭濤明白,他們心裡對他還存有一絲怨懟。

  那件事過後不久,葉青嵐就悄悄飛回了美國,從此沒有音訊。

  雖然龍凱很快就尾隨而去,但以後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準。

  葉青承拍了拍簡庭濤的肩膀,一語雙關地:“庭濤,記得你始終欠我。”

  簡庭濤笑了笑:“是,有事儘管吩咐。”

  葉青承半真半假地:“那我就不客氣了,”他從身後拽出一個不情不願,一個勁掙扎的短髮女孩,“她是我們學妹,學金融的,今年畢業,不肯去我們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麼樣?”

  女孩子很年輕,清秀的臉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緋紅,低聲輕斥道:“我說過了,我自己會找,不要你給我找工作!”

  簡庭濤略帶玩味地看著葉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臉的專制模樣,事不關己地抱住雙臂:“你們葉氏不好進,我們簡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來的,而且……”他頓了頓,“我記得你學的是新聞不是金融吧?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這麼大的情。”

  葉青承瞪了他一眼:“廢話少說!”他又狠狠瞪了那個一刻也不放鬆反抗的女孩子,“我女朋友的忙,幫不幫?”

  簡庭濤這下可真詫異了。

  他瞄了一眼那個稍顯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來啊,居然能讓青承破釜沉舟,下定決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縛。他搖頭,嘖嘖嘖,這個葉青承,三十歲的人了,倒聊發起少年狂來了。

  他拍拍葉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個臉越來越紅的女孩子,略帶戲謔地,“讓小嫂子下周一來我們公司報到。”

  說罷,笑著一路走開。

  晚宴結束,賈女士心裡微帶詫異。

  往年,兒子總會在生日宴會上,當著眾人的面獻上為老媽精心選購的禮物,不管是名貴古玩,還是珠寶首飾,或是罕見補品,賈女士其實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兒子的一片孝心。

  但今年,直到賓客散盡,賈女士準備回房休息了,簡庭濤都仿佛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該啊。

  賈女士暗地思量,該不是兒子最近兩頭忙,忙糊塗了吧?

  隨即又自嘲,好容易盼著兒子跟心素重歸於好,一份禮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歲,什麼沒見過,值當這麼費心琢磨嗎?

  再說了,又有什麼禮物比人心珍貴?

  想到這兒,不禁幽幽嘆了口氣,正待洗漱入睡,突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伴著一聲詢問:“媽,睡了嗎?”

  是心素的聲音。

  她有些奇怪,走過去開門:“怎麼了,心素?”

  心素淺淺一笑:“媽,庭濤跟我給您準備了一份禮物,太大了,拿不上來,”她挽住賈女士的手臂,“您既然還沒睡,下去看看,好不好?”

  說到後來,話里滿是希冀和懇求。

  還有小小的雀躍。

  只是賈女士正搖頭笑著,沒有聽出來:“你們又不是小孩子,還跟我玩什麼神秘啊?”

  兒子無所謂,但心素的面子不能駁,於是,在心素的伴隨下,她無可無不可地,緩緩下樓去。

  剛走到樓梯中間,她渾身如遭雷擊,驀地站住了。

  客廳的玻璃窗前,靜靜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滿頭的白髮,身形瘦削,樣貌清濯,頗有幾分洵洵儒雅之氣。

  偌大的客廳里,兩個老人隔著長長的階梯,隔著遙遙的歲月之河,靜靜對望著。

  心素跟簡庭濤早就悄悄避開了。

  那個人微笑地看著賈女士,半晌,輕輕地:“小銘。”

  只是這一句,素來剛強的賈女士,霎那間潸然淚下。

  她緩緩地走向他,緩緩地站在他面前,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輕觸摸著他的臉:“儋槐,你老了,臉上都有皺紋了。”

  她低下頭去,想要掩飾自己源源不斷的淚,她笑著,略帶哽咽地:“我也老了。”

  老人伸出手來,握住她的:“不,”他微笑著反駁,“我們都還年輕。”

  又是一年的落花時節。

  簡庭濤帶著心素,驅車來到安睡著墓園的山下。

  他從後備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無言地遞給心素。

  心素接過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簡庭濤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心素不看他,只是低頭,走自己的路。

  但她的手,始終緊緊挽住他。

  片刻之後,兩人靜靜站在柯旭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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