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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譎的叢林裡、王爺的身邊驀地冒出七個人,形如鬼魅。當先二人齊齊展臂伸手去擋慕容秋水的攻勢,一個捏拿劍尖,一個擒制劍鋒,其餘五人擁著王爺迅急退開數丈。這七人仿佛是暗夜中的幽靈,身法靈動的匪夷所思。隨著他們的出現,空氣中的香氣越發馥郁濃烈,仿佛香氣們齊心協力牢牢抱成一團,濃得化散不開。

  慕容秋水這一劍已盡畢生之力,那二人如何拿捏得住?

  但見劍鋒過處,鮮血噴涌,他們的十個指頭俱已不保。但這二人也著實了得,竟連哼都不哼一聲,全然不當是自個兒的身子,影隨劍移,快速絕倫,兩隻拳頭同時向他迎面打去。

  慕容秋水劍勢輕盈靈活之極,劍尖輕輕一顫,分出兩道明光分擊二人咽喉,那二人只得退後自救,他立刻乘機追擊,這時身後忽又撲上兩道身影,五人頓時纏在一起,斗得難解難分,目不暇接。

  時間仿佛好短,又仿佛很長。

  周遭儘是呼呼風聲,兵刃磕碰撞擊聲,慘叫悶哼聲,高健領的一眾義軍兀自與八名侍衛糾纏,各有傷亡。慕容秋水則仿佛完全沉浸在刀劍製造的迷人音樂聲里,他臉上的面巾已然撕裂,露出一張湛然若神的俊朗面容,臉上寫滿了激情和陶醉,他仿佛不是在進行一場廝殺,而是在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瘋狂舞蹈,他的對手就是他的舞伴。

  杜涼夜眼見王爺暗備已久的七煞戰將現身,不由得再次暗自慶幸,慶幸自己沒做傻事。

  此時,山底濃霧彌散,慘叫連連,像是有人勒住自己的咽喉哭喊,聽起來使人陣陣發寒。杜涼夜面無表情的俯瞰下去,望見團團濃煙白霧,宛如深山壑谷中的流雲。雲影里隱約有兩三條黑影往山頂竄縱,來勢極快。她不由得微微眯起眼,大拇指下意識的摩擦劍柄。

  驀然,一道七彩的異光劃破夜空。

  幾乎是同時,杜涼夜伸足在樹杆輕點,整個人借力躍起去追那道異光,身在半空一個漂亮的翻轉,掌中利劍挽了個花式,對準那道彩色異光急彈過去,只聽“咚”的一聲悶響,那道本要停滯的異光倏忽加速,急如流星趕月般直往後山隕落,及至半山腰猛然“嘭”的一聲爆開,綻出一朵明麗的白色花朵。

  “好功夫!”

  身後有人冷冷哼了一聲,一股柔韌而強大的勁力直襲她的後背。杜涼夜身在半空,感覺頭皮驀然一緊,滿頭秀髮被激盪得凌空亂舞。她為了彈撥開那枚流彈,力道已是強弩之末,又全無著力點,本來是再也無法避開這一擊。但她自幼受過殘酷訓練,向來鍾情置之死地而後生,故而果斷的將頭一偏,回手就將掌中寶劍從自己的左肩擦進去,劍勢如長虹貫日般斜刺上去,毫不猶豫!

  溫良辰萬萬料不到她如此狠絕,這雙掌拼盡全力,勢如破竹,再難收回,唯有眼睜睜看著雪亮的劍鋒分毫不差的刺穿自己的手掌,頓時一陣鑽心疼痛,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兩人同時落下地來。

  杜涼夜握住肩膀連退數步方才站定,面容蒼白如雪,額頭汗珠如雨紛紛直下,一雙眼睛卻睜得烏圓,漆黑眸底的星輝映著燈火,似要燃盡這無邊的夜色。

  山林野外風勢較大,蘇蘿琉璃彈的效果不及在會春樓里明顯,山底下的濃煙毒霧很快便夜風吹散開去,曲瀾劉衛辰乘亂摸上山來,司馬卓馮二率眾緊追不捨,將對方困在密林繼續搏鬥。霹靂神拳高健等人漸落下風,慕容秋水以一敵四,早已狼狽不堪,敗跡畢露,而對方尚有三人沒有出手。

  溫良辰咬緊牙關,轉目望向左側峰頂的那個瘦高身影。他靜靜地站立一旁,周遭的混戰,殺戮,血腥,死亡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他。他迎風挺立的樣子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豐碑,令他的敵人也忍不住要心生敬畏。

  溫良辰看著他,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濃烈的絕望,鮮血淋淋的左掌心裡像有一團烈火在焚燒,痛得刻骨而絕望,非常絕望,但不知怎麼的,又有點兒悲壯的意味。

  她下意識的收緊袖裡的短劍。

  杜涼夜的目光一直緊緊鎖定慕容秋水,他身上每多一道傷口,她的心就抽搐一下,他每流出一滴血,她的心就劇痛一分,只覺得胸口郁著一團無法言說的東西無從渲泄。她放任肩膀的劍傷不管不顧,任其鮮血淋漓,仿佛唯有肉體的疼痛才能稍稍舒緩她心頭的逼仄和鬱憤。

  眼見一道劍光掠過他的左眉,滾滾血珠滑落在他蒼白的臉頰,襯托得一張俊秀容顏莫名妖艷,像綻開了一朵清麗絕倫的海棠。杜涼夜忽然覺得這個情形無比熟悉,仿佛是在前世今生的夢裡,她無數次見過這個場景。

  她的整個身心都被一種怪異的感覺緊緊攥住。

  混亂中有人清喝了一聲,疾風掠過耳畔,溫良辰連人帶劍撲上左側峰頂,快如飛矢。他身前的三煞,其一不動如山,另外二人同時夾道來迎,三人近身相搏。溫良辰不愧侵yín戲劇多年,身體靈活柔韌到不可思議,腕上功夫更是了得,一柄短劍在袖底揮舞開來如夢似幻,更兼她完全是一副同歸於盡的打法,二煞一時竟也奈何她不得。慕容秋水卻是節節敗退,胳膊又中了一劍。

  杜涼夜心知絕不能再猶豫了,當下舉起手中的寶劍,曲指疾彈劍鋒,利刃振動發出一聲清嘯龍吟,響徹夜空。緊接著一道青光撕裂長空,風馳電掣般直奔溫良辰的後背,快疾無比,凌厲絕倫。

  二煞一早便領教過她的劍法,耳聽這一聲劍鳴淒絕,便齊齊向兩旁避讓,料想溫良辰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一劍。但是,杜涼夜的劍光在即將吻上溫良辰的脖頸時,忽然半途急轉彎,向著左側橫掠過去——

  二煞頓時驚呼出聲:“王爺!”

  杜涼夜的劍法講究快速、直接,招式決絕、狠辣,這就要求她的手腳必須足夠快。她也確實非常的快,一劍刺穿他身邊那人,同時反手鎖住他的咽喉。這一連串動作均在眨眼之間完成,或許比眨眼的時間更短些。因為很多人都瞪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無論是慕容秋水還是七煞侍衛,全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

  周遭忽然陷入一片巨大的靜默。

  在這片詭異的靜謐之中,他們二人四目相對!

  他的面容很平靜,一雙眸子卻亮得駭人,牢牢盯著她的眼。

  杜涼夜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清艷秀絕的笑容,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笑容里有一股悲哀之極的意味,就像一朵花即將開至荼蘼,盡情盛放之後,等待她的只有萎謝,然後腐爛!

  “求您放過他!”

  他沒有答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這是一個清兵必勝的局面,山腳下的士兵已經將整座山重新圍住,而反清復明會的損失實在是慘不忍睹——溫良辰暗暗掃視現場,估量傷亡,在心底發出黯然長嘆。

  沉默良久,他終於說話了。

  “夜兒,我希望你不會為今日的決定而後悔。”

  他的聲音出奇的鎮定,而且冷靜,語氣里有一股四平八穩的味道。

  杜涼夜露出一個慘澹的微笑,道:“請您放我們下山!”

  他的眼中露出無限憐憫的神色,沉聲緩緩道:“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杜涼夜忽然淚流滿面,放聲叫道:“叫你的人快他媽的給我滾開——”

  他沉默地揮了揮手。

  半柱香後,山下的火龍斷開一個缺口。一輛豪華馬車停在崎嶇山道上,車夫錦繡華服,青絲鑒人,臉上戴著一個五彩蝴蝶面具。毋庸置疑,他是杜涼夜見過最有氣質的車夫。

  【

  第十章

  慕容秋水自衣擺撕下兩塊布條,俯身去為曲瀾包紮腿傷,手指尚未觸到他的衣裳,臉上便“啪”的挨了一掌,聲音極清脆、響亮,在靜默的車廂里聽來,具有非比尋常的震撼效果。他被這一掌打的跪倒在地上,眉峰的傷口裂開,血液重新順著蒼白臉頰流下來,眼睛裡卻沒什麼表情,繼續去查看師傅那條不斷流血的大腿。

  於是,右臉也緊跟著挨了更響亮的一記!

  溫良辰捏著包紮好的左掌,合眼蹙眉靠在車壁上,心裡疼得像火煎,一雙羽扇般的睫毛輕顫不絕,仿佛不勝痛苦似的。實則上,聽到這兩聲響亮的巴掌,她的心內不能自抑的湧起了一股強烈快感。

  他們約四十人進城,最後存活下來的只得九人,除卻曲瀾,慕容秋水,劉衛辰外,尚有傷勢較輕的六人。若非杜涼夜忽然臨時倒戈,只怕要全軍覆滅,片甲不留,這對風雷刀曲瀾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打擊,難怪他要遷怒慕容秋水了,哈哈!生平最得意的徒弟和自己最痛恨的仇人款曲暗通——哼哼!連自己的徒弟也管不住,氣死也活該!

  溫良辰的肚子裡塞滿幸災樂禍,幾乎要笑出聲來。這種痛並快樂的感覺,使她的臉孔也有些扭曲了。悅意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忙欠身伸手摸她的額頭,她霍然睜開雙眼,眼神鋒利地看過來。

  悅意一愣:“老闆,你沒事吧?”

  溫良辰放柔神色,強笑道:“沒事!”

  悅意慢慢的坐回去,一邊悄悄去看跪倒在車廂里的慕容秋水,他背上的衣服已然碎裂,露出模糊的血肉,大部分血跡都已凝固在衣上,仍有一部分順著衣角滯澀艱難地下滑,緩緩滴落在華麗的波斯地毯上。

  也不知這些血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悅意看著只覺得心驚肉跳,擔心他隨時會失血昏倒。

  在前面充當馬夫的無雙也有這種擔心,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去拍杜涼夜的臉,叫道:“喂喂!你不是睡著了吧?”

  杜涼夜窩在他的腳下,將頭擱在他的腿上,濃密的烏髮被風吹亂,覆蓋住她的大半張臉,微弱的氣息幾不可聞。無雙伸掌在她左肩的傷口處猛拍一下,她吃痛叫了一聲,憤怒抬頭,眼睛裡像住了兩顆小星星般明亮。

  無雙見她眼神炯炯,心下稍寬,面上綻開一個溫柔的微笑,柔聲道:“別睡著了。再給我一刻鐘,就能甩掉後面的追兵,到時候再睡……”

  “睡個屁!”杜涼夜冷冷地打斷他,將頭重新靠在他的腿上,半闔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首要是找地方大吃一頓,我快餓死了!”

  無雙聞言奮力一揚鞭,催馬疾馳,身後的車廂里很明顯的傳出兩聲悶哼,大概是碰到了傷口。杜涼夜稍稍側過身,避免碰到受傷的左肩,自一頭亂舞的髮絲背後眯眼望出去,東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湛藍天幕上飄蕩著幾縷清煙般的潔雲,月亮只餘一道極淺淡的月牙痕,像天空新近癒合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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