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秋泓穿著大紅的鶴補官袍,站在紅牆金瓦之下,他仰頭望向傍晚的落日餘暉,轉身對王吉道:「我們去城樓上看看吧。」

  王吉沒有拒絕,他上前攙扶住秋泓的小臂,托著這已瘦到只剩一把骨頭的人,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中安門城樓。

  滿城的夕陽餘暉在此時映照在金光粼粼的片瓦琉璃和屋脊神獸上,曬得秋泓冰涼的身體也多出了一絲暖意。

  他緩步走過城樓,站在長長的石階盡頭,伸手碰了碰落日灑下的光。這光撫過他的指尖,擦過他的眉梢,盛著他眼角的細紋和斑白的鬢髮。

  秋泓老了,他早已不再是二十七年前,從中安門下穿過的那個簪著花、披著紅,走入寶殿對答,在恩榮宴上豪飲的年輕進士了。青蔥的過去埋進了厚厚的冰雪中,葬身在了詭譎的朝堂上。

  秋泓抬起頭,看到了細小的微塵漂浮在殘影里,看到了通紅的晚霞籠罩著北都,薄暮降臨,忽然之間,這座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皇城也跟著染上了一股風燭殘年的氣息。

  很快,太陽落山了。

  第136章 尾聲 但日月長在

  北都太寧城下,一個穿著昇制仕女服的小姑娘舉著糖葫蘆,一蹦一跳地跑下天麟橋,她沒留意拐角處的人,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小心。」秋泓一手撐住了這小姑娘。

  「謝謝!」小姑娘聲音清脆地笑了。

  等她走遠了,秋泓忍不住回身去看,陸漸春在一旁說道:「當年,念心也是這個樣子吧。」

  秋泓垂下雙眼,似乎是在回想,可回想了半天,他卻嘆了口氣:「念心是被我母親帶大的,她兒時的樣子,我有些記不清了。」

  「但你的模樣,她會一直記著。」陸漸春輕聲道。

  秋泓一頓,看著陸漸春抬起了嘴角。

  三個月前,在那場奇異的地動結束後,兩人再次踏上了長水河吳家園的土地。

  廢磚爛瓦仍堆砌在山崗之間,濃重的霧氣也時不時造訪這條藏在深山中的溝渠。他們沿著石拱橋一路向下,找到了埋葬著祝璟的那座孤墳。

  石像生靜靜地豎立在一側,淤泥已漫過它們的底座,不知再過多久,這裡就將徹底成為泥濘的沼澤。

  「你說他……是活著,還是死了?」陸漸春問道。

  秋泓蹲下身,企圖從草腥氣里嗅出血鏽味,但可惜的是,昨夜剛下過雨,秋相大人也沒長狗鼻子,他聞了半天,只能聞見濕漉漉的冷空氣。

  南方實在潮濕,以至於他後背上被布日格劃開的傷至今還有些發癢。

  「誰知道他是死是活呢?」秋泓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管怎麼說,祝璟都是一個死人,就像……昇陵里躺著的那位一樣。」

  陸漸春眉梢一揚,看向了秋泓。

  當初在孟仙鎮,祝璟一碗摻了苦血的藥湯,送給了秋泓一條嶄新的生命,而現如今,擁有無數條嶄新生命的祝璟又在哪裡呢?

  至少,仍舊喘著氣。只不過,他再也無法鑽透時間的屏障,回到此地了。

  秋泓不甚在意:「看見他,我總能想起死前的那段日子。」

  天極十六年,秋泓過世,他死而復生後,從未給任何人講起,他死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而現在,他終於開了口。

  「那年十月初,他帶著浩浩蕩蕩的儀仗踏進了我秋府的家門,當時秉兒已被我派去北邊尋焉兒,因此……他很失望。」秋泓借著陸漸春的手,翻上了石拱橋,他頓了片刻,隨後說道,「後來我總是想,倘若當時我沒有送走秉兒,他會不會……」

  但不入天崇道的魔爪,便入祝微的魔爪,秋雲秉此生最大的錯,或許就是長得太像他的父親。

  秋泓嘆了口氣:「我對不起他,我也對不起秋家。」

  時至今日,已沒人能證實,幾百年前,秋泓死後,秋家是否真的經受了那樣一場劫難。但秋雲正和秋雲淨是如何將稷侯劍藏入秋泓脊骨,又是如何在與祝微那壓頂而來的皇權抗爭中落敗不得不扶空棺回鄉的事,卻已在秋泓面前徐徐鋪展開來。

  「他為什麼會恨我呢?我始終想不明白。」秋泓說道,「或許,他在過去那漫長的日子裡也猜到了,自己此生,其實是死於我手。」

  不然,祝微,或者說,祝時元,又何必守著他的屍骨那麼多年?是因為恨,還是因為愛?

  世道果真是一個輪迴,所有因都會有果,每一棵親手種下的小苗,都會生長為參天巨樹。

  秋泓死後,秋家落敗,秋雲秉身死關外,秋雲正和秋雲淨扶靈回鄉。

  後來,秋雲正有沒有回北都為那被天極皇帝凌遲處死的李業延燒點紙錢呢?秋雲淨在落魄時有沒有受過唐恩成的接濟呢?他和陸鳴焉在餘生是否還有再見嗎?秋念心和那個贈予了她香囊的少年是否恩愛了一生呢?

  秋泓無從得知。

  他只能由冰冷的史書中看到,秋家子孫秉承了他的遺言,至今再無一人入仕;自己的學生梅長宜因漢宜宗親鬥爭而被按上了「威上做福」、「目無法紀」等罪名,最終被抄家問斬;那文祿和也兒哲哲侄女的後代一路殺進了北都,自封天壽皇帝,最終亡了他大昇。

  當然,他也能看到,他的小女兒秋念心,死時發間仍舊簪著他送她的那支步搖,帶著他為她做的狼毫筆。還有他那素未謀面的小孫女秋慕蘭,則在大廈將傾之際,縱橫沙場。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