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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廊兩旁,站滿了父親請來的客人們。長恭看到了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容,幾位叔叔都在,有大娘、二娘,還有高百年和他的妻子……聽到了他們低聲的稱讚和驚嘆聲,還有壓抑著的吸氣聲。

  她走得很小心,腳步間能感覺到那虛無卻流光溢彩的衣裾摩擦著她的腳踝,仿若破繭而出的蝶,用最華麗和輕盈的姿態飛翔。

  “四弟,你,你居然是個女的!”孝琬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拉著她上下打量,一臉幽怨,“這麼大的秘密居然還一直瞞著三哥,三哥好傷心啊……”

  “三哥……”長恭的心神一陣激盪,喃喃道,“對不起,三哥,對不起……”

  “孝琬,怎麼還叫四弟?該改口叫四妹了。”只見長廊外正站著一位氣質優雅的貴公子,一襲白衣,飄帶鬆散,嘴角含著幾分笑意。

  “大哥……”她不知自己此時的心情是喜還是驚,更不知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對對,瞧我都糊塗了,該叫四妹才對。”孝琬的臉上已經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擔心地道,“這下可不好了,大哥,我們四妹這麼美麗,一定會惹來許多狂蜂亂蝶吧。你和我可要把她看緊了,誰要是敢打四妹的主意,我就把他揍得連他爹娘都認不出來。”

  孝瑜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用扇子抵住了唇角,“那麼,這護花使者的責任,就拜託三弟你了。”

  孝琬重重地點了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不夠不夠,大哥,我看你我要當左右護法,牢牢看著四妹才好!”

  “我可是很忙的哦,還有許多美人等著我去安慰呢……”

  長恭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位哥哥,生怕一閉眼,他們就會消失。就在這時,翠容忽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庭院深處,柔聲道:“長恭,那裡有人正等著你,過去看看吧。”

  長恭疑惑地點了點頭,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亭榭蝶舞蓮葉碧,春衫細薄桃花輕,好幾根細長的枝條拖到了地面,繚亂盛開的桃花在溫潤的水汽中載浮載沉。後面是一排排尚為青玉色的楓樹,和桃花的枝丫交錯在一起,沙沙地搖晃著。

  茫然間,她看到在那棵桃花樹下,有一個男子正背對著她站在那裡。那身影秀場蒼茫,逆光而立,身邊仿佛有五色光彩奔走流淌,泄泄溶溶,交織如縷。

  那個人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緩緩轉過頭,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當他抬起眼的時候,濃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繭的蝴蝶,優雅而慢慢地向上翻開,舒張羽翼,略帶淺褐的茶色雙眸,仿佛兩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見底。

  這樣的一雙眼睛,一眼就足以讓人沉溺其中。

  這剎那的美麗,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轉不忘……

  他忽然笑了起來,那樣溫柔、那樣沉靜、那樣安適……那聲音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將她溫柔地包圍。

  “長恭,你來了、”

  她的心情像靜靜漂浮在池塘中的睡蓮,在陽光下慢慢盛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抿出了一個笑容,筆直地向他走去,那是照耀在她內心深處最燦爛的春光……

  終於,又回到了最初那無憂的青蔥歲月,山河忘卻腦後,刀劍拋擲雲端,茫遠的無垠處唯有希望與幸福播撒開笑靨。大家都在這裡,都在她的身邊。她從來也沒有失去過任何一個人。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和他們分開。

  再也不會……

  儘管,她已經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夢一場。

  夢醒時分,已是雪止天晴,地上的積雪反she著晃眼的光芒,天地一片刺目的瑩白,襯得幾株紅梅越發嬌媚妖嬈。一瓣一瓣的紅艷混織著,旋轉著,舞蹈在風中,絲絨般地反she著陽光,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華美鋪天蓋地,像逝去的生命,告別的手勢,抑制的記憶。

  “娘,看我折的這枝梅花漂不漂亮?給你戴好不好?”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從屋子後竄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枝梅花,獻寶似的遞到了長恭面前。

  “娘,我摘的這枝才漂亮!”一個軟軟的聲音也她身邊響起,身穿粉衣的小女孩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踮起腳,想把手裡的梅花戴到長恭頭上。

  長恭無奈地笑了笑,“小安和赫連摘的花都很漂亮哦,娘都戴上就是。”

  恆伽的唇邊挽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順手將兩枝梅花都接了過來,一左一右往長恭的頭髮上一插,“你們看,娘是不是更漂亮了?”

  小赫連忽然拍手大笑,“娘長耳朵了,娘長耳朵了!”

  小安也咯咯直笑,“爹爹,娘好像兔子哦……”

  長恭瞪了恆伽一眼,“臭狐狸,你又捉弄我了!”

  恆伽拉住了她想要拔掉梅花的手,按捺住眼中的笑意,“難道你不想讓孩子們多高興一會兒?”

  “那下次你扮兔子!”她氣呼呼地回了一句。

  等侍女將孩子帶了下去,長恭才拔掉了那兩個礙眼的“耳朵”。她抿了抿嘴角,忽然道:“恆伽,我剛才夢到了好多人,有爹娘,有哥哥們,還有……九叔叔,可是,夢醒的時候他們都不見了。”

  恆伽微微笑了笑,伸手輕輕攬住了她,“長恭,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終有消逝的時候,孝瑜一樣,孝琬一樣,你的九叔叔一樣,我們也一樣。”

  “當我們不再為想起他們而流淚的時候,是否就代表他們已經真正地離開了呢?”

  “不是,不管將來如何,不論世界怎樣改變,他們在我們心裡刻下的那些印記,是幾個輪迴都磨滅不去的。雪不會停,花香不會消逝,烙在心中的人——永遠也不會離開。”

  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她柔軟的唇。

  遠處的景物在繼續飄飛的細雪中慢慢化開。

  還有什麼,能比得上此刻的幸福。

  蘭陵番外明月光

  寒月淒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照拂著宮內的每一處。

  此時此刻,我只是靜靜地站在窗前喝酒,什麼也不願再想,所有的記憶都仿佛成了一片空白。當心靈被架空的時候,只剩下難以言喻的一些情愫在胸膛里某個似是而非的角落徘徊低吟,既不離開,也不亮相。它生生地將一種叫做寂寞的心痛一字一句地堆砌,壘築成一個隔絕身心的圍城。

  “太上皇,天氣這麼冷了,您怎麼還開著窗?”

  身後傳來了王戈的聲音,只見他匆匆上前,動作熟練地關上了窗子。然而一轉身看到我面前的酒壺,他不由得又皺起了眉,“太上皇,您還病著呢,怎麼又喝酒了?”

  我微微抿了抿嘴,“王戈,朕已經好多了,你看朕現在的精神是不是很好?”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我,低聲道:“太上皇,您看上去是有了點精神,可這酒是萬萬不能再喝了,若是蘭陵王在的話……”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失言,臉色一變,沒有再說下去。

  我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冷然道:“你先退下去吧。”

  若是長恭在的話,必定又要嘮叨個半天,然後氣惱地搶去我的酒壺不讓那個我再喝。長恭啊,她就是這樣的孩子。

  只是,這樣的長恭,我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她一定不知道,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我日日將辛辣的酒灌入腸胃,任憑劇痛侵襲心臟,任憑寒冷覆蓋全身。只因唯有醉酒時,時間的流逝才會變得模糊不清,我才能感覺一切皆是南柯一夢,我才能幻想著也許她已經原諒我了,也許此時她正在趕回鄴城的路上。

  就像上次,她不顧一切地趕到晉陽……不顧一切地抱住我……不顧一切地在我懷裡流淚……

  我不祈求永遠,但我仍固執地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那一刻……

  如果是那樣的話,該有多好?

  多少年青蔥歲月,光亮之上,暗黑之中,斗轉星移,流年迴轉中,我以為至少看到了一點希望。縱然明知那道陽光不屬於我,我卻還是忍不住去貪戀那一點點的溫暖。

  醒來,才發現散沙滿地,從指fèng中緩緩流過。幸福,原來不過是南柯一夢。

  我掙扎了,卻仍是掙不開緊緊地束縛著我和你的那條鎖鏈。

  刺痛過後,徒留惘然。

  漠北的冬天,一定很寒冷吧?在那極北之北、北極星之北、天地盡頭之北,我愛著的人在漫天飛雪與破敗紅塵中,寂寞地仰望著風流雲散,大雪泱泱覆蓋上她的肩膀。

  我念及她就猶如念及血脈深處嵌著的毒,念及到痛,念及到絕望。

  在這絕望的愛里,我所缺少的是那股反抗宿命的勇氣。我不敢去索取你的愛,因為我害怕失去,失去我已經牢牢擁有的作為你最重要的親人的位置,如果真是那樣,我一定會心碎地消失在虛空之中。淚滿雙眼,痛了胸膛,在溫柔中沉迷,又在惆悵中甦醒。眼眸里滿含的、身體裡充斥的、腦海中殘留的,混沌中涌動著的只有你……

  原來,愛一個人到極致,簡直已經不像是愛,而更像是一種疾痛。

  透過迷濛的瞳目,記憶穿過時間,回到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就是在這裡,那是我輕輕抬起雙眼,看到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衝著我甜甜地叫一聲,“九哥哥。”

  月光的投影里,我看到從你身上she向我的銀色光輝,灑入我滿眼的炫目光芒,眩暈讓我再也睜不開眼……

  我想,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牢牢記住了你吧。

  放下了酒杯,我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裡,徹骨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一點點地漫上來,像無數個夜裡重複過的那樣,淹沒了我。握著那些回憶的冰冷餘燼,我總是傻傻地不捨得放手。

  長恭,我還記得你說過話,無論我做了什麼事,你都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所以,你一定,一定會再回到我身邊。

  有一天,我終會與你相見。

  就讓我在漫漫長夜裡,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我一直會等著……

  等著……

  有一種等待是用來思憶的,那叫做望眼欲穿;

  有一種悲哀是用來放縱的,那叫做體無完膚;

  有一種愛情是用來懷念的,那叫做刻骨銘心。

  亭榭蝶舞蓮葉碧,春衫細薄桃花輕。

  茫茫然中,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幅美好得幾近虛幻的景象,好幾根細長的枝條拖到了地面上,繚亂盛開的桃花在溫潤的水汽中載浮載沉。後面是一排排尚為青玉色的楓樹,和桃花的枝丫交錯在一起,沙沙地搖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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