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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王換了輕便常服,擰乾熱帕子,正在為昏睡的父親擦拭雙手,聽見動靜回頭,忙起身招呼:“三哥、五弟。”

  “辛苦四哥了。”五皇子快步走向龍床,跪在腳踏上,湊近打量昏迷不醒的父親,小聲呼喚:“父皇?”

  枯瘦的承天帝仰躺,雙目緊閉,毫無反應。

  “父皇,兒臣澤雍,給您磕頭請安。”趙澤雍一如往常,端端正正叩首。

  淺眠的宋慎早已被驚醒,他身穿寬袍大袖,未戴冠,探頭與瑞王對視一眼,而後盤腿吐納。

  兄弟三人默契配合,侍奉病危的父親擦拭臉、手、脖子,並遵照大夫囑咐輕輕揉捏其全身,忙碌一通後,行至外間書房議事。

  “無論外界如何猜測議論,都不必理睬,嚴守宮門,暫時隱瞞父皇病情。”趙澤雍嚴肅囑咐。

  “目前只能如此。”五皇子點點頭。

  瑞王隱晦問:“如果有人強硬要求面聖呢?”

  “我已明確吩咐禁軍曹統領:凡武力硬闖乾明宮者,一概以謀逆罪論處,殺無赦。”趙澤雍眼神冷硬,一字一句道。

  “明白了。”瑞王緩緩頷首。

  午後·慶王府

  “正月二十齣征,幸好已經吃了元宵。”容佑棠微笑著,打起精神,雙手遞過對方慣用的佩刀,輕聲問:“早朝時宣布明日出征,估計禮部正在安排壯行的儀仗,結果殿下說走就走,此乃何意?”

  “兵不厭詐。到時瑞王他們會以軍情緊急為由對外解釋。”趙澤雍接過佩刀,他已脫下繁複華美的太子服飾,輕便鎧甲外罩披風,雄姿英發。

  為避免對方擔憂,兩人均按下離愁別緒。

  四目對視,來不及多說幾句話,門外便傳來親衛的催促聲:“啟稟殿下,隊伍已齊整!”

  “稍後啟程。”趙澤雍揚聲應答,匆匆親吻對方額頭一下,耳語告知:

  “你有個東西,落在花瓶里很多年了。”

  “什麼花瓶?”容佑棠顫聲問,強忍喉頭酸澀,思緒一片空茫。

  趙澤雍卻不答,重重摟抱對方瞬息,旋即放開,低聲道:“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是你出征,你才更要珍重!無數人盼望太子平安。”容佑棠立即囑咐。

  “會的。”趙澤雍手握刀柄,笑了笑,倒退幾步。

  容佑棠下意識抬腳跟上。

  “站住!”趙澤雍正色阻止:“小容大人,就此別過,不准送。”

  “為什麼?”

  “你在後頭看著,戰馬跑不快。”倒退的趙澤雍目不轉睛,於書房門檻前轉身,頭也不回,大踏步離去。

  徒留容佑棠獨站,他選擇目送,泥雕木塑一般,目送得眼眶發熱。

  良久

  容佑棠仰臉,長長吐出一口氣,四處觀察,最終凝視角落半人高的敞口花瓶,塵封的往事頓時如cháo水般湧上,他慢慢走過去,暗忖:

  我想起來了!

  當年,容佑棠的假身份被拆穿,慶王震怒,把對方不慎摔碎的玉佩扔進花瓶,拂袖而去。後來不知何故,誰也沒再提起。

  容佑棠蹲下,小心翼翼放倒花瓶,試探著倒了倒:

  只聽見“啪嗒”一聲,瓶里掉出一個淡藍荷包袋,非常眼熟。

  容佑棠拾起打開,袋內卻不是記憶中碎成兩半的玉塊,而是完好無損的子岡牌,但背面雕琢的姓氏已從“邱”變成“容”。

  紋飾如舊,仍是竹報平安式樣,玉質溫潤無暇,細膩潔白。

  殿下……

  美玉,上好的羊脂暖玉,瞬間燙傷了人的眼睛。

  容佑棠改蹲為坐,背靠花瓶,雙手合十握緊玉佩,手抵住額頭,劇烈顫抖,咬緊牙關沉默。

  頃刻後,他珍惜地把玉佩收進懷裡,霍然起身——

  第235章 駕崩

  “我就說嘛!之前的風言風語都是瞎編亂造的, 有人眼紅,故意造謠毀謗。”

  “慶王確實有能耐,並非浪得虛名,他一出手,就讓北蠻吃敗仗,簡直大快人心吶!”

  “人現在是太子啦。”

  “慶王是太子, 太子是慶王, 有甚區別?”

  “那倒也是。皇家就他一個文武雙全的皇子,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所以陛下才點他做太子。”

  “不過,聽說這回上趕著找死的北蠻有四個部族呢, 咱們太子爺暫且只擊敗一個,還剩仨。”

  “哎,不急, 早晚的事兒,等著瞧大軍凱旋的熱鬧吧。”

  ……

  二月中旬, 天色和暖。

  京城富庶繁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穿梭一圈,稍微留意,便能聽清部分老百姓津津有味的閒聊重點:

  成國太子親自出征,順利扭轉戰局,悍然把南下入侵的全克爾族剿殺過半、並將殘敵趕進糙原深處,捷報傳回京城時, 立即引發熱切議論。

  “如何?小的沒撒謊吧?說真的,您壓根用不著操心,我們老百姓不瞎不傻,天子腳下住著,哪位殿下踏實能幹、哪位傲慢懶怠,久而久之自然明白。”灰衣人恭謹垂手,乾脆慡利地勸解。

  “話雖如此,但人言可畏,老百姓知曉的內情有限,容易以訛傳訛,咱們還是按照事先約定,暗中引導大概風向,避免謠傳得太離譜,損人名譽。”容佑棠身穿半舊錦袍,下值時特地抽空步行,親自了解坊間的言談氣氛。

  “您說得有理,小人一定勒令手下每日巡察引導!”灰衣人一邊說,一邊以身體隔開擁擠人cháo,殷切護著僱主走向僻靜巷口停著的馬車。

  “辛苦你們了,這陣子盯緊點兒,待大軍凱旋後,必有重賞。”容佑棠正色承諾。

  “不敢不敢!小的純屬拿錢為東家消災,只盼別給您把事兒辦砸嘍。”灰衣人喜滋滋,用力搓手掌。

  “彭老大,別這樣客氣,你是糙上飛親口舉薦的老手,怎麼可能辦砸。”容佑棠耳語談笑。

  “哪裡哪裡,宋爺他是古道熱腸,可憐小人拖家帶口挨餓受凍,所以幫忙美言了幾句。”

  容佑棠莞爾,沒再接話。自太子出征後,朝堂局勢陡然一變,令其日夜謀劃奔走,寢食難安,這兩日終於接到西北捷報,擁護太子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他們前後腳並排,邊走邊聊,但就在即將拐進偏街時,一頂轎子後突然跑出一個男童,小短腿埋頭疾沖,雙臂張開,準確抱住容佑棠大腿。

  “不要動,我抓住你啦。”男童約莫四五歲,明顯有些緊張害怕。

  “哎!誰家的小孩兒?出門也不看好!”灰衣人高聲吆喝。

  什麼叫抓住我了?

  容佑棠倉促止步,結結實實愣住了,疑惑四顧幾眼,彎腰問:“小孩兒,你為什麼要抓我?是迷路了嗎?”

  “我爹吩咐的。”

  白嫩清秀的男童奶聲奶氣答,言行舉止和打扮一看便知非富即貴,眼神靈動。他始終沒撒手,胖胳膊抱得緊緊的,抬頭仰望,十足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

  “敢問令尊是哪位?你認識我啊?”大眼對大眼,容佑棠毫不生氣,而且莫名想笑。

  男童見狀,膽氣陡漲,原地蹦跳幾下,脆生生答:“我不認識你,可我爹認識你。”

  “好。那麼,請問令尊高姓大名?”容佑棠耐著性子重複詢問,同時朝對方跑出來的位置眺望,發現旁邊是一家酒樓,兩名穿金戴銀的婦人、四名家丁模樣的壯漢,正關切地尾隨旁觀。

  男童欣喜於自己沒被陌生人冷臉呵斥,臉頰紅通通,興奮雀躍,顧不上回答,仰臉凝視半晌,童言無忌地說:“你長得真好看!”

  “嗯?”

  “你——長得也很好看。你的家人呢?下回當心點兒,街上車馬眾多人群擁擠,不能亂跑。”容佑棠忍俊不禁,輕輕把男童從大腿上揭開,牽著他的手走向酒樓,結果沒幾步,抬眼便看見七皇子!

  “七殿下?”容佑棠詫異皺眉,剛心念一動,手牽著的男童便掙脫,一溜小跑,噔噔噔朝七皇子跑去,高興稟報:

  “爹!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他請來啦!”

  請?

  抱住我的大腿喊抓人?

  原來那是七殿下的兒子,怪不得了……

  容佑棠不由自主地恍然大悟,頓時非常理解,笑著迎上前,拱手施禮道:“下官拜見七殿下。原來這位是令公子麼?”

  “嗯。”

  容佑棠瞭然一笑,中規中矩道:“容佑棠拜見皇孫殿下。”

  “嘿嘿嘿,你快起來,不用行禮。”男童名叫趙旻華,他單手抱住父親大腿,笑得眉眼彎彎。

  “謝皇孫。”

  “這小子上街玩兒,遇見武爺就黏上來了,巡察九門也要跟隨,淘氣得很。”趙澤武抱著手臂,略昂首,挑剔審視熱鬧非凡的街市。他並未身穿皇子常服或便服,而是穿著護城司九門巡檢統領的官袍,新官上任僅月余。

  “殿下英明果敢,近期擒獲好些被通緝潛伏的罪犯,屢次提供關鍵線索、連破舊案,下官佩服至極!”容佑棠誠摯誇讚。

  趙澤武聞言,眯起眼睛,俯身靠近了,佯怒罵道:“哼,若非你極力推舉,武爺這會子應該翹著二郎腿喝茶,用不著騎馬滿城跑!”

  “能者多勞。”容佑棠不慌不忙,懇切唏噓:“除了您,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勝任九門巡檢統領這一職。”

  “嘁~”趙澤武撇撇嘴,內心卻是愉悅的,他很享受被正面讚譽的感覺,鬥志高昂道:“只是抓了些小毛賊而已,算不得什麼,等武爺再把京城過幾遍篩,定叫jian賊之輩無處躲藏,統統抓起來嚴懲!”

  “殿下威武!”容佑棠由衷鬆了口氣,暗忖:內城的日常巡衛,堪稱託付給了可靠之人。

  “三哥一出馬就打勝仗,估計過陣子就凱旋,到時你可得把武爺的辛苦好好稟報一番。”趙澤武大咧咧提醒,坦蕩蕩,絲毫不覺得需要含蓄。

  ——仿佛一場盛大的賭局,幾乎所有人都壓太子凱旋,殿下肩負的重壓,委實難以想像!

  容佑棠暗自擔憂,但面色如常,一本正經地搖頭:“哪裡用得著?殿下的功勞有目共睹,今兒早朝議事時眾官還交口稱讚您呢。”

  “你跟別個不一樣,說話有分量。”趙澤武沒頭沒腦地感慨,把大腿上的兒子抱給奶娘,威風凜凜地一揮手:“行了!先這樣吧,武爺還趕著去護城司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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