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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息怒。”首輔魯子興端坐,攏著袖子,客氣有禮地問:“您可有良策?”

  “本王久居軍中,暫不甚了解政務,還望諸位老大人多多指點。”趙澤雍十分謙和,請教道:“不知魯大人認為該如何?”

  魯子興暗暗欣慰,正色直言:“請容老臣斗膽說一句實話:您剛登上太子之位,理政經驗稍稍欠缺,初期難免忙亂生疏,但您是陛下欽定的儲君,正統尊貴,根本不必理睬流言蜚語,只需及時批示軍情、傳令西北將士堅守國門即可,切勿冒險親自上陣。”

  “對!三哥,您千萬別親征,戰場太危險了。”七皇子趙澤武擊掌贊同,忍無可忍地傾吐:“父皇龍體欠安、西北戰火,與新立太子有什麼關係啊?唉,真是的,外頭竟有人嚼舌根謠傳‘不合、相剋’,簡直胡說八道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五皇子唏噓搖頭。

  “雖然明知是污衊,無奈三人可成虎。”瑞王慢條斯理地提醒:“太子剛開始奉旨管理朝政,就有人散布謠言中傷其名聲,若傳得沸沸揚揚,成何體統?還是查一查源頭,儘快掐了吧。”

  “老臣幾人合計了一下,已派人暗中調查,估計不日便有結論。”魯子興答。

  “只盼西北邊境儘快恢復安穩。”同為御書房大學士的譚閏捻須對同僚說。

  容佑棠認真聆聽,默默琢磨許久,擔憂道:“殿下,依下官淺見,北蠻四部的十萬敵兵分散偷襲搶掠,始終未曾正面交手,對方要麼部族之間尚未達成合謀、要麼故意挑釁拖延,如果是後者,對戰期就太長了,軍民都疲累。目前,謠傳把太子和災禍相聯繫純屬荒謬,但假設西北不能速戰速決,流言蜚語恐將愈演愈烈。”

  ——事實上,在場眾人另有隱憂,紛紛暗忖:不僅西北戰亂,還有病重的陛下。太子根基薄弱,一旦陛下駕崩,新皇能抗住鋪天蓋地重壓嗎?

  “若想服眾,終究憑實力。”趙澤雍心平氣靜,經深思熟慮後,鎮定表態:“本王從不懼征戰,但也無意好勇鬥狠,可戰火撩傷的是邊境軍民,朝廷必須一管到底。倘若西北將士能擊潰敵軍,那再好不過;倘若戰況危急,覆巢之下,試問誰能安穩?大成的江山,是仁宗率軍在馬背上一刀一槍打出來的,本王身為皇室儲君,甘願為國土鞠躬盡瘁。”頓了頓,他懇切地叮囑:

  “總而言之,靜觀其變,還望與諸位勠力同心,共渡難關。”

  “是。”容佑棠跟隨眾人,起身拱手。抬眼時,他靜靜望向高居主位的太子,彼此相距較遠:

  三品侍郎的官袍緋紅,超品太子的常服墨藍,前者補子繡孔雀,後者繡團龍。

  我們的慶王殿下,已升為太子殿下了……容佑棠眼裡露出笑意,內心五味雜陳,莫名倍感惆悵。

  議事持續至戌時,為期一個多時辰。

  太子宣布散去後,官員結伴出宮,皇子們則去探視父親。

  眼睜睜看著容佑棠離開,趙澤雍張口、本能地想留人,轉念一想,卻忍下了,不願對方離群被議論。

  忙忙碌碌,幾天一晃而過,轉眼元宵將至。

  本是普天同慶的節日期間,大皇子府卻冷冷清清,侍婢戰戰兢兢、走路都縮著肩膀,唯恐觸怒失意之人。

  “母妃怎麼還躺著呢?”稱病多日的大皇子陰沉沉,不復以往風度翩翩的文雅儀態:他愁眉不展,眼珠布滿血絲,錦袍掀起一角,露出白褲黑靴。

  “娘娘急怒攻心,加之素日操勞,累得病倒了,正在休養。”韓太傅老邁得嗓音渾濁,腰背佝僂。

  “唉,關鍵時刻,她偏偏病了!”

  大皇子心煩氣躁,揮手道:“罷了,不管她,咱們趕緊商量。大成和北蠻開戰月余,至今已吃了兩個敗仗!哼,慶王黨不是總愛吹捧老三用兵治軍如神嗎?嘖嘖,老三帶出來的隊伍,接連戰敗,也不過如此。”

  “陛下剛立儲,邊境就爆發戰亂,實乃不祥之兆啊。”韓太傅憂心忡忡。

  “父皇、父皇——我總懷疑老三動了手腳!”大皇子瞪著眼睛,舉拳重重砸桌,強烈不甘,極度怨恨父親。

  “殿下消消氣。”韓太傅無可奈何,扼腕提醒:“陛下親口立慶王為太子,有目共睹——”

  “簡直荒唐!”

  大皇子渾身發抖,飛起一腳踹倒椅子,再猛一把掀翻茶几,暴跳如雷,怒吼:

  “為什麼?”

  “究竟為什麼?!”

  “老三既非嫡、又非長,他憑什麼越過我?”

  第232章 殊死

  “殿下!住手!”韓太傅嚇一大跳, 急忙上前勸阻外孫:

  “冷靜些,您這樣,是打算就此放棄了嗎?”

  “怎麼可能?!”

  大皇子斷然駁斥,氣喘如牛,困獸一般站在狼藉中,閉目仰臉, 萬分痛苦, 顫抖道:“為了太子之位,我自懂事以來,二十多年從未鬆懈,勤勤懇懇盡心盡力, 父皇明明很看重我的,一向寵信有加,連占了中宮嫡子名分的祥弟也比不上我, 可老三固執暴躁、從小受父皇的責備僅次於小七!結果,竟然他當上了太子?他把兄弟們都踩在了腳底下?”

  韓太傅同樣滿腹疑團, 臉拉得老長,任由外孫失態傾訴憤懣。

  “這叫我如何接受?我今後怎麼做人?”大皇子咧嘴慘笑, 狼狽失落,哽咽說:“如今細想,原來父皇最苛待我!九個皇子,自作孽的老八除外,祥弟封了廣平王、老三是太子、老四是瑞王,老五八面玲瓏, 小六小七置身事外,小九年少無知——只有我!只有我傻乎乎,奔波操勞,拼命上進,卻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簡直像個笑話!”

  “我、我現在就是個笑話!”倍感屈辱的大皇子臉龐扭曲,怨氣衝天。

  “殿下,請坐下,坐下,來,喝杯茶靜靜心。”韓太傅溫和勸導,始終克制著脾氣。

  大皇子無力跌坐,抬手蓋住額頭,瘋狂爆發後痛苦依舊,毫未減少。

  “太子而已,沒有登基之前,他只能算作儲君。”韓太傅輕描淡寫地說。

  大皇子倏然抬頭,飽含期待:“您的意思是……?”

  “慶王絕非軟弱無能之輩,他是戰場上見慣鮮血的,一旦他繼位,咱們的日子可想而知。”韓太傅雪白的眉毛顫動,謹慎分析:“倘若束手待斃,那麼路只有一條:咱們將失去所有勢力,夾起尾巴做人。尤其您仍未封王,以慶王的個性,他十有八九會把您圈在京城,不予分封地。”

  一想到卑微落魄的光景,自視甚高的大皇子咬緊牙關,驚恐至極,哆嗦搖頭道:“不,不,我絕不過那種日子!”

  “既然不想,何不抓緊最後的機會放手一搏?”韓太傅語重心長,他籌謀大半生,失望絕不在外孫之下,直白道:“史書上記載許多廢立太子事件,而廢立皇帝鮮少,成王敗寇,您請仔細考慮。”

  “還考慮什麼?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認輸!”

  “好!”韓太傅大加讚賞,俯身探頭,細細教導:“慶王被冊封為太子,不服者遠不止咱們,廣平王想必也寢食難安,暫時可設法聯手。我敢肯定,陛下一定病重,西北又吃敗仗,以上兩樣,完全可以利用。”

  “哼,閉關祈福只是藉口,父皇隱瞞病情力保老三順利登基是真。”大皇子不住冷笑,豁出去了,鬥志昂揚地催促:

  “都這時候了,您老有話直說,儘快想辦法,我絕不仰仗老三的鼻息苟且偷生!”

  “您放心,老朽已有對策。”

  祖孫兩人士氣高漲,同時化悲憤為不甘,碰頭耳語商議。

  又兩日,元宵節前夕。

  泰安街的宅子買下了,可尚未翻修整理,容府仍在東城巷中。

  “你剛回來吃飽,又出去啊?”容開濟忍不住皺眉。

  “嗯,糧糙的事兒我得及時稟報殿下。”容佑棠放下筷子,匆忙喝了杯茶,抓起披風抖開穿上,低頭系帶子說:“您早點兒歇息,我去一趟慶王府、哦不,現在是太子府了。”

  “幸虧殿下成年了、出宮開府,否則你還要入宮。”

  容佑棠勉強笑了笑,清瘦許多。

  “哎,棠兒啊……”容開濟欲言又止,很是為難。

  “嗯?”容佑棠抬眼:“爹,怎麼了?”

  “思前想後,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容開濟下定決心,掩上房門,耳語告知:

  “你們終日忙於公務,或許沒聽說,我們卻聽了滿滿倆耳朵,關於太子的謠言,近期傳得越來越離譜了!”

  “您說給我聽聽?”容佑棠面色一沉。

  “唉,也不知誰造的謠,主要分兩種說法,其一指責太子於國運不詳、剛立儲便災禍連連;其二乾脆質疑陛下病重,慶王是陰謀篡奪儲君之位。”

  “全是無稽之談!”容佑棠難掩氣憤。

  容開濟十分擔憂,提醒道:“這幾日,我特地上街四處逛,酒樓茶館聽書看戲,尤其茶館,十停人約有四五停人亂嚼舌根,咱們了解慶王、哦不,太子!咱們了解太子,相信他光明磊落,可外人不知情,以訛傳訛,嚴重損毀太子聲譽,長期以往,大大不妙啊。”

  “好,我知道了。”

  容佑棠定定神,深吸口氣,正色囑咐:“爹,您別單獨出門,我不放心。”

  “沒有,我一般帶著老李和冬子他們。”容開濟忙搖頭,憂慮忐忑,試探著問:“怎麼?京城最近很不太平嗎?你們……都還好吧?”

  “挺好的。”容佑棠含糊安慰:“我只是擔心年節街上人多擁擠,您待在家裡清靜些。”

  “你自己小心,我一個糟老頭兒,不會有事的。”

  “此外,如果周家來人打攪,別給開門,免得他們胡攪蠻纏。”容佑棠又叮囑。

  “放心辦正事兒去吧,家務我管。”容開濟揮手催促。

  容佑棠這才放心出門:“爹,那我走了啊。”

  兩刻鐘後

  “停!”

  “少爺,怎麼啦?”張冬趕緊叫車夫勒馬,掀開帘子探頭詢問。

  容佑棠撩袍一躍而下,立於繁華鬧市街角,招呼親信小廝:“乘車怪悶的,走,咱們逛逛去,看有沒有新巧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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