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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善霎時頓住。

  「我會每天去看你。」他艱難地說,「第一時間出現在你面前,七年……不算長。」

  他更恐懼某天睜眼,什麼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仿佛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可以相信我嗎?」

  鬼注視他良久,俯身去親他額頭,低低:「本宮從不食言。」

  他無妨自己給出的信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三次構築帶來的力量流失。他可能確實會消失在某個清晨,變成一道青煙。

  他等了那麼久,並不在乎區區七年。

  「希望你也不要食言。」

  第59章 正文完

  世子爺有一點累了。

  他半撐著劍看向王朝國境線, 寒雨從眼睫毛上落下。山隘間薄霧朦朧,他快要看不清自己的一生。

  人活在世上,需要一條連接血肉的筋骨。情與欲, 愛與性。

  泥土濕潤, 劍尖陷進地下。

  世子爺直起身, 將那柄跟隨他許久的劍留在了原地。

  他丟了狗, 扔了劍,交託了馬。

  ……

  暮色四合, 寺廟籠罩在一片暗金光芒中,布衣僧人清掃落葉。玉蘭花風姿亭亭綽約,紅茶花大朵從枝頭跌落。

  更深處, 供燈在夜色中跳躍。

  談書鑾:「在看什麼?」

  「月亮。」

  夜幕漆黑, 黃月長出細小絨毛。

  談善感嘆:「這麼圓。」

  連日陰雨,到了夜裡水汽依然重, 花瓣黏濕在地面,泅作一團。

  是送走鬼的第一年。

  第一年, 課業不算重。結束專業課後談善會開車來待一會兒,有時候和許一多,有時候和談書鑾, 更多的時候自己一個人。

  周末和節假日客流量大,他會來得早一點, 夏天天亮得早,冬天天黑得早。彎路崎嶇,四周種了小麥田。

  一開始他需要導航, 後來路過的香客搖下車窗找他問路。

  大悲寺寺名來自一口鐘, 這口鐘的年份未得到考證,鐘壁上黃鏽斑駁, 被發現時上刻「悲」字。

  第二年,政府計劃在靠近山寺的地方建旅遊景區,傍山別墅和酒店拔地而起,承接商姓馮,遞策劃的議員姓談。

  順手修了佛寺。

  暑假時談善來做了一段時間義工。

  黃昏閉寺,香客陸續離開。主殿內五色經幡垂下,金身佛祖巍峨如山。一點幽火置於蓮花燈托上,半明半滅。

  談善伸手彈了彈燈盞透明外壁,熱度傳至掌心。他蜷縮了手指,用被雨淋濕的臉頰去貼外壁。

  殿外雨聲滂沱,蒲團上沾了潮意。他屈起一隻腿坐著,右胳膊搭在膝蓋上,也不幹什麼,和寺廟主持說兩句話,偶爾幫忙換換供台上果品。

  乾淨燈壁上映出他尚年輕模樣。

  第三年,談善帶著一些書住進寺內,同年他開始接觸畫畫,進展是能把世子爺用火柴人形式勾出來。

  次年一月,他保研本校。

  他大學畢業,接著讀研,依然學歷史,方向是文物與博物館學。導師姓謝,謝青松,和臧成海師出同門。

  夏夜他和許一多去球場打球,大汗淋漓後買來兩聽可冰樂。可樂剛從冷櫃裡拿出來,罐壁上覆蓋一層水汽,開蓋時氣泡上涌,很治癒的聲音。

  許一多捂著牙齒抽氣:「我靠,真冰。」

  是很冰。

  碳酸氣泡在易拉罐里上升,談善靠在籃球架邊,走了會兒神。

  許一多一罐可樂見了底打出個嗝兒,扭頭看談善一口沒動,納悶道:「你在想什麼?」

  談善轉了轉手腕,拉開易拉罐環兒,自言自語說:「……一千多天。」

  許一多累得耳聾:「什麼才?」

  談善沒說話,兀自撈起球起身:「走了。」

  「哎等等!」許一多連忙跟上,「明天那PPT拷我一份唄,老臧說我做的丑得不能見人。靠,我熬夜做了一晚上!會員沖了一百八!」

  談善朝後擺手:「行。」

  他回到家,拉開燈,在日曆上畫了一筆,四肢攤開躺在沙發上,突然有某一刻劇烈地想見徐流深。

  光太亮了,談善抬手遮住眼睛。

  情緒如漲滿又炸開的氣球,氣體在胸腔中流竄,來勢洶洶。

  他僅僅想到一些小事,思維便難以遏制地發散。譬如那隻不知道為什麼壞掉不再開腔的丑青蛙,譬如停掉的暖氣,鋃鐺作響的玉飾,梅雨天放久了發潮的茶葉。

  一千多天,和一千多年。

  鬼在地下,會不會有某一刻,也劇烈地想見他。

  談善緩慢地吐出口氣,將胸腔內螞蟻啃食感壓下去,再壓下去。

  這年深冬,他和談書鑾一同走在景區石子路上,這地方搭了一座古式戲台,大紅的幕布,雕花的欄杆。左上角搭了一張巨大的仿古黃銅鏡,映出成片人海。

  談書鑾問:「為什麼讀研?」

  他太了解自己的親弟弟了,談善是非常隨心所欲的人,在他的計劃中絕沒有繼續讀書這一樣。他從高中起給自己未來的規劃就是接手姥爺的中藥館,有病人看看病人,沒病人看看天看看雲,買個躺椅往門口一擺,躺上去跟著日頭一道慢慢晃,從上午晃到夜幕。

  談善輕描淡寫:「又想讀了。」

  現有科學技術還不足以做到打開那座地宮的同時儘可能保護所有深埋地底的舊物,但那一天不會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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