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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視著隗龍,雙目炯炯:“隗龍,秭國雖是被孤所滅,然以當今亂世,即便孤不滅秭,以秭之弱肉,遲早必也成強者口中之食。如今在孤治下,倘若孤能令秭地之人有飯可食,有衣可穿,你又何必拘於舊,不肯為我所用?”

  隗龍望著對面的男子。

  他還很年輕,和他一樣,尚未到而立之年,不過一身常衣,此刻亦面帶微微笑意,但長身而立,氣度恢弘,周身上下,那種仿佛從骨子裡散發而出的風範,竟叫自己無法抗拒。

  終於,他緩緩地再次向著對面的男子下拜,道:“多謝君上看重,委我以重任,從今往後,我必竭盡所能,不敢懈怠。”

  庚敖面露喜色,再次將他扶起,轉頭見阿玄正朝這方向快步而來,笑道:“你兄妹二人許久未見了,她一直在孤面前念及你,如今想必有許多話要說,孤還有些官員要見,先回了,將她交與你,等你二人敘舊畢,你將她送回便是。”

  阿玄目送庚敖背影漸漸離去,拭了拭眼角殘餘淚痕,凝視隗龍片刻,笑了:“阿兄,你瞧著黑了不少,這兩年莫非都在日頭下奔走?”

  隗龍摸了摸臉:“是嗎?”

  阿玄點頭:“是。不過,瞧著比從前更有男子氣概了。”

  隗龍一怔,隨即也笑了起來,兩人原本因為長久未見而帶來的距離之感,隨了這一聲笑,頓時消融於無痕之中。

  “阿兄,你好嗎?”

  “好。你呢?”

  “我也很好。”阿玄道,“去年有了孩子,取名照。此次來秭,本想帶他同行,但因他過小,出行諸多不便,故留在了宮中。下回等他再大些,我必帶他來此拜祭義父,到時也請阿兄教他she箭。”

  隗龍笑:“好。如此我便在此恭候。長公子有父如此,再有你的教導,日後必有大為,阿兄實在為你高興。”

  他看著阿玄的目光是真誠的,語氣中帶出的歡欣,更是發自肺腑。

  阿玄點頭:“多謝阿兄,如此我便為照兒定下你這個she箭師傅了!”

  阿玄又謝他一直代自己照看僰父墳塋,請他帶路,去往隗母的墳前,再次拜祭過後,兩人並肩,一邊敘話,一邊朝前走去,不知不覺,來到了當年隗母曾將阿玄救起的那片蘆葦渡前。

  這裡波光澹澹,蘆葦叢的梢頭余著尚未開盡的一片白色蘆花,風吹過,蘆葦彎腰,蘆花飄飄蕩蕩,一切都如昨日。

  阿玄折了一枝蘆葦精杆,如自己小時那樣,破開做了一隻葦笛,湊到唇邊,試了試,葦笛發出幾下短暫的嗚嗚哩哩之聲,聽起來甚是怪異。

  阿玄搖了搖頭,停了下來,看向隗龍:“好些年沒吹,吹不好了。”

  隗龍一笑,亦折了一桿老精,很快做好葦笛,呼了一口氣,湊到唇邊,笛便發出了一道帶著韻律的悠揚之聲。

  阿玄聽了出來,正是她熟悉的當地女子在平原山地間採摘桑葛野菜時慣唱的采秀之曲,亦可寄託少男少女戀慕之時的情懷表達。

  阿玄凝神細聽,待音絕了,道:“阿兄你吹的還是和小時一樣好聽。”

  隗龍凝望阿玄片刻,驀然折斷了手中蘆笛,朝著前方奮力一投。

  那截斷了的蘆笛便落在了水面之上,半浮半沉,隨著水波,緩緩東流而去,終於徹底消失。

  他轉頭看向阿玄:“穆侯還在等你,阿兄送你回吧。”

  阿玄點頭,朝他一笑:“多謝阿兄。”

  隗龍將阿玄送回舍館,目睹她的身影在扈從相隨之下隱沒在那扇大門之內,停駐了片刻,長長地吐出了胸膈中的一口氣,轉身邁步,朝前而去。

  她遇到了她命中的那個男子,如今過的很好,這便是他所樂見的。

  從今開始,除了做好這一地之事,他也會去尋一個自己喜歡,她亦同樣喜歡自己的可愛女子,和她生兒育女,好好過完這一輩子。

  ……

  照兒留在宮中,雖有春和玉璣的悉心照料,但阿玄還是十分牽掛,何況出來有些時候了,自己此行目的也一一達成,唯一所剩的心愿,便是再去看看從前她親手埋下的那處白鹿之塋。

  當日她將白鹿帶回之後,埋在了林中深處它曾經棲息的洞穴之畔。

  庚敖忙碌了兩日,終於在離開之前,這日的清早,伴著阿玄踏入了這片她往日常常前來採藥的老林之中。

  樹林依稀還是阿玄記憶里的模樣,被獵戶和樵夫踩出的路徑也依舊還在,只是越靠近阿玄記憶里的鹿洞,因少有人往來,道路便愈發難行,腳下漸漸爬滿藤棘,頭頂的樹蔭也愈發濃重,光線陰暗的如同傍晚,到了最後,還是靠著庚敖抽刀,不斷劈開擋在前頭的藤蔓和荊棘,艱難行了大半日,最後終於尋到了地方。

  那座土丘依然還在,便靜靜臥於地上,只是周圍落滿枯枝敗葉,上頭已經長滿了萋萋碧糙,隨著阿玄靠近發出的腳步之聲,隱在土丘後的一隻野獾被驚動了,忽然從糙叢里躥出,轉眼逃的無影無蹤。

  阿玄在那座土丘前站立了片刻,隨行之人見狀,上來欲要拔除土丘上荒糙之時,庚敖阻攔,命人都退下,自己親自上前清理枯枝落葉,又拔除野糙。

  阿玄默默加入,漸漸將周圍整理乾淨,開始清除土丘上生出來的那堆野糙之時,她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就在土丘之上,她看到生了一種對序葉序的糙,它的顏色是紫色的,精枝柔嫩,葉片如同鹿茸,覆蓋一層細細的白色茸毛,靠得再近些,阿玄仿佛聞到了一種濃郁的清苦氣息。

  庚敖伸手拔了一簇,那種清苦的如同藥味的芳香愈發濃厚了。他正要丟棄,被阿玄叫住了。

  庚敖一怔,停了下來。

  阿玄從他手中接過紫糙,扯下一片葉子,揉了揉,捻出一些汁液,隨即湊過去,仔細地聞它的氣味。

  阿玄從小跟著僰父,認遍了百糙,但她從沒見過這林子裡有這樣的糙,並且,憑了她的經驗和直覺,她斷定這應該是一種能夠治病的藥糙,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何功效而已。

  她再次聞了聞,隨即捻了一點葉子,送到嘴裡,嘗了嘗它的味道。

  入口極苦,但片刻過後,舌底卻又泛出微微的甘津。

  “勿嘗!”

  庚敖急忙阻止。

  阿玄搖了搖頭:“無妨。葉片有被動物啃咬過的痕跡,必定無毒。”

  僰父從前曾說過,人雖為萬物之靈,但那些世代棲息在深山老林中的東西們,才是真正的道法天地,它們天生就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這種她前所未見的野糙,味道既如此苦,蛇獸還來啃咬,必是靈藥。

  這座土丘之下,息著那隻曾被她救下養大的靈鹿,如今它想必早已化歸土壤,她不知今日這土壤之上何以會生出這種藥糙,但她有一種直覺,這或許便白鹿留給她的慷慨的饋贈。

  她親手挖掘,小心地掘采了一半,連土帶泥歸置好後,和庚敖將土丘上的其餘雜糙清理乾淨,最後只剩那種紫色鹿葉,留它們繼續在此伴著白鹿,亦造福於這林中的生靈。

  庚敖又親自取土,將墳丘周圍因為雨水沖刷變得塌陷下去的溝渠填滿,再以石壓牢,一切妥當之後,一行人終於離開了。

  阿玄行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

  四周靜謐無聲,有風過,吹的土丘上的鹿糙隨風搖曳,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之聲。

  ……

  三年後,這個艷陽高照的秋日,距離西華關外數百里外,在那片廣袤的看不到盡頭的桑原上延續了千百年的平靜,被馬嘶和虎嘯之聲打破了。各國戰車和士兵列隊所揚起的塵土,幾乎遮蔽了半邊的天空。

  這三年中,穆侯庚敖戰無不勝,縱橫天下,在他剛過而立的這年,於桑原召天下諸侯會盟,宋、鄭、陳、衛……這些地處中原腹地的大小共計十餘國,紛紛應召而來,會盟約定共尊天子,凡締盟之國,從今往後,未得周室和盟主國的許可,不得擅自發動對盟約國的戰爭,而一旦遭到盟約國外的勢力入侵,亦能得到盟主國的聲援和保護。

  這場會盟,雖名目上立下了共尊天子,維持不戰,但人人心中都清楚,這場會盟的背後,是穆國向天下宣告它真正稱霸於列國的象徵。

  從這一天起,穆國正式開創霸業,再無哪個國家敢獨自貿然挑戰它的兵勢,穆侯威名,更是傳遍列國。齊、燕等地域較遠之國,雖未加入會盟,但各自派遣使者前來道賀,當日場面,壯觀無比。

  阿玄帶著一雙兒女,依舊在西華關里,等著庚敖會盟歸來。這日寺人余來傳話,說有人來到了關外,求見君夫人。

  阿玄問清來人,沉吟了下,叮囑春照看孩子,自己換了衣裳出來,命人將齊翬帶入。

  一晃多年未見,齊翬比阿玄印象中的模樣已經老了許多,不過也就三十多歲,兩鬢卻已微微見蒼,見到阿玄,他向她行禮,態度恭恭敬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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