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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那麼相信他,他卻說不能相信自己。他想對得起您,可三年五年,人心易變,坐在那麼高的位子,再燙的血也可能慢慢冷卻。多年後再要揭示先帝罪證,就等於親手推翻這些年的自己。當他被累累權勢擁簇,還能有如今這份一往無前的血氣,拿起那個匣子嗎?”

  “這場戲一旦演了,就可能再也走不出來。所以他想,不能等,大周也等不起了,既然總該由他來,不如現在就做這件事。殿下在出城‘追殺’您的幾日裡,親筆寫下這封揭露先帝醜事的罪文,交給了小人。”

  陳沾說到這裡,眼眶再次紅了起來,哽咽了下道:“或許殿下根本沒思量活著回去,所以什麼都交代好了,包括與手底下的朝臣。他的死,便是除去罪文與匣子,搭給大周的第三塊板子,越慘烈越夠力道。而他在文書里提到的,關於您的部分,也夠給您正名,加上朝臣的支持,一定能換您回去輔佐十三殿下。他不想逼十三殿下長大,卻不得不這樣,希望您能晚幾年再養老,陪小殿下走過最難的一段路吧。”

  陸時卿聽完,默然良久,拆開了手裡的罪文書,卻先從裡頭抽出一張字條來。

  字條上沒有署名沒有落款,寥寥兩行字,清秀俊逸卻力透紙背,是鄭濯拿左手寫的,他說:求仁得仁,死猶未悔。

  元賜嫻走近了低頭一看,鼻頭霎時酸楚起來。

  陸時卿把字條捏在手裡,叫陳沾與眾人退遠,然後跟她說:“別自責。”

  她什麼都沒說,他就知道了。元賜嫻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表達什麼。

  陸時卿嘆口氣,瞧著她問:“在你的夢裡,我是什麼時候死的?”

  她不太明白他怎麼突然問這個,猶豫了下說:“十三殿下登基後不久。”

  “朝堂中空,十三殿下初初登基,我來不及穩定朝局便身故,你以為,那樣的大周能支撐多久?多不過三年,必將亡國。”

  元賜嫻皺皺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他繼續道:“但現在不同了。在你的夢裡,阿濯暴斃,卻什麼都沒得到,大周走向盡頭,我們每個人的犧牲都白費了。而如今,”他拿起手中的字條,“他以死換朝廷上下一個清醒,而我也會陪十三殿下中興大周,直到看見曙光的一日。”

  他伸手撫了撫的鬢髮:“所以別自責,因為你的改變,他求仁得仁,大周的明天也會是別的樣子。窈窈,打起精神來,我們回去。”

  元賜嫻壓抑了一整日的心好像突然活了過來,拼命點頭:“回去,回京城去。”

  七日後六月十一,大周皇十三子登基,於登基大典追封皇六子鄭濯為德王。隨後,本該已被處死的前中書侍郎懇請面聖,來時帶了一口沉重的棺槨,不顧滿堂瞠目,稱替為救陛下亡故的德王宣讀一篇罪文。

  洋洋灑灑三千文,揭先帝罪證,陳宮變實情,話畢,滿堂寂靜,年幼的皇帝神情肅穆,下了登基以來的第二道旨意,擢升陸侍郎為大周中書令,全權代理此案,以告德王在天之靈。

  是年,為長清元年。

  七年後,長清八年仲夏,一輛印有陸府徽記的馬車悄悄駛出了側門。

  馬車裡頭傳來女子低低的咕噥聲:“不吃這個,想要酸的。”

  緊接著有個男聲響起,疑惑道:“我怎麼不記得你當年懷元臻元姝時候那麼挑食?”

  “剛進你家門,可不得給阿娘留點賢良淑德的好印象?”她說完又抱怨別的,“說起來,我這懷著娃呢,做什麼非得大老遠跟你回洛陽休養?”

  馬車裡,陸時卿端著碗小米粥放也不是,勺也不是,嘆口氣:“這不是怕你臨盆這事跟長安犯沖。”

  元賜嫻撇撇嘴:“我看你是托我的福,想休個生產假,然後溫水煮青蛙,乾脆賴在那兒再也不回京城來了。我告訴你,陛下小小年紀賊著呢,可不會叫元姝離了他眼皮,你真道這趟真能一家子金蟬脫殼?”

  陸時卿聽完氣得牙癢,把準備給她喝的粥一飲而盡,道:“辭官信我都準備好了。”一副說什麼也要一走了之的樣子。

  元賜嫻覷覷他,覺得有點睏倦,頭一歪倒他懷裡,“我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他“嗯”一聲,給她靠著,然後默默思忖起功成身退的對策。

  元賜嫻舒舒服服入了睡,這一睡,卻聽見久違的潺潺水聲。

  因時隔七年,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緩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又置身在漉橋的石頭裡了。

  這次橋上動靜很大,像是經過了一支數萬人的騎兵隊。踏踏的馬蹄震耳欲聾,她聽見其間兵器划過青石板的刺耳響動,帶著一股摧毀的力道,還混雜著異族人奇怪的語言和口音。

  她突然明白過來,異族入侵了大周,殺到了長安。

  在無數刺耳的吵嚷聲里,橋身劇烈地晃蕩,慢慢下了一層細碎的石粉,最終轟然倒塌。

  她所在的石頭隨之墜下,“噗通”一聲落了水,她藏在石頭裡的魂魄緩緩脫離了水面,一直上到半空。

  她因此第一次在夢裡睜開了眼,卻看見長安城內橫屍遍野,血流如注,大明宮燃燒著熊熊大火,模樣九歲的鄭泓渾身是血,被異族人扣押著出來,一腳踹在地上。

  元賜嫻驀然驚醒,醒來一剎差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掀開車簾就往外望去。

  陸時卿問她怎麼了。

  她回過神來,明白了究竟。夢裡的鄭泓是九歲模樣。也就是說,上輩子,在他九歲時,大周就亡國了。

  可是現在,鄭泓十三歲了。

  馬車剛好經過漉橋,外頭漉河潺潺清明,並非夢裡那樣的血色,遠處槐樹上的白槐花散發著馥郁的香氣,百姓們迎著朝陽,在樹下熱情地叫賣著行貨。

  現世安穩,一切都好。

  她搖搖頭答說沒什麼,眼卻望向長安城頂頭那片湛藍的天空。

  鄭濯,你看啊,七年了,國泰民安,海晏河清,他們把大周變成了你想要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了,因為昨天評論區炸到我一夜沒睡好,我還是說幾句劇情線這樣安排的原因。

  現實中,渺小的個體註定無法對抗歷史,但既然是小說,我想在不過分誇張的情況下允許這樣的英雄主義。所謂不過分誇張,就是沒有一步登天。因此這篇文的劇情線不是慡文走向,相反,主角時常身處被動,改變歷史的道路布滿荊棘,一波三折。

  正因他們挑戰的不只是亂世中的小人,更是時代的洪流,所以才異常艱難。我想,如果輕易就能翻盤,上輩子也不會少了女主那點外掛就那麼慘了。

  好在最終成功,儘管有流血犧牲,但求仁得仁是我賦予人物的命運與選擇,也是我認為的價值。當然,大家經歷不同,觀念不同,不強求所有人接受。

  可能很多讀者遺憾:如果鄭濯沒死的話。雖然我安排了一個完滿里略有缺憾的結局,但不至於殘忍說“絕對沒有如果”,也不至於拿所謂標準答案捆住你們,這個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就留給大家想像吧。

  最後,感謝一路支持陪伴,接下來,不投緣則好聚好散,投緣則下本再見,我會努力講更好的故事。

  說下新文安排,最近身體透支,不能無fèng接檔,我會邊休息邊存稿,爭取儘早。下篇古言是《怎敵他晚來瘋急》,但古言費神,我準備嘗試現言松松腦子,挑了《軟玉溫香》這個腦洞。兩篇先後順序沒定,感興趣的可挑選收藏,或直接收藏作者專欄,只要晉江不抽,到時就能收到更新通知,抽的話看緣分吧。[允悲][抱拳]

  第115章 番外·前世·陸時卿(一)

  臘月大寒,一年當中最冷的時節。

  朔風苦雨里,陸時卿屈了腿半跪在橋欄邊,佝僂著背脊,嘴裡不住咳嗽,咳一陣就吃進一口冷風,冷風灌入肺腑,無比沖嗓,於是便再咳一陣。

  如此反反覆覆。

  細雨最濕衣。他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官袍已快染成了玄色,三品朝服這麼個不怕髒的糟蹋法,手心裡攥著的字條倒是乾乾淨淨的。

  鄭濯將元賜嫻留下的字條給他後,就被他勒令回了城,免遭盯梢。眼下漉橋上就他一個。天寒地凍的,也沒別人這樣想不開了。

  陸時卿咳得氣急,支肘想將自己撐起,試了兩下沒成,乾脆一個翻身,背脊貼住橋欄癱坐下來。冷風號得急,往他袖裡一陣猛灌,幸而官袍的袖口窄,擋去了大半。

  他緊了緊袖子,耳邊似乎響起一個邈遠的聲音,自兩年前的隆冬傳來:“徐先生,您大冬天也寬袍大袖的,不冷嗎?”

  他當時想說冷啊。只是倘使換了窄袖,掐了腰帶,身形外露,就不好掩人耳目了。

  但他說不得,所以哪怕都快抖似篩糠了,還強裝著氣定神閒,聲色平穩道:“徐某不冷,多謝縣主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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