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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憔悴得形銷骨立的藤原悟池以扇掩嘴,清咳一聲:“太子極早就清剿了華朝外海賊寇,不能容忍絲毫的侵犯舉止,保護自身利益向來堅定。華朝力量強盛,太子為人又跋扈,只要有一點藉口,他就能做出大舉進犯他國的事情。我勸陛下還是禮讓一些,滿足他的要求,用道義約束他,迫他退兵。”

  使者又吞吐道:“華朝太子還有一個要求——”

  皇帝開口:“說吧。”

  “將大納言君送往吉卜族島嶼修行三年。”

  藤原毫無異色地應了,低嘆道:“他原本指望折磨我,卻不想我也願意受苦,抵消心底的思念之痛。”

  第二日午時,皇廷派出的使者抵達令羽村,向謝七宣告了皇帝的旨令。繼葉沉淵的彩禮之後,東瀛兵又搬上大量財物,無形將謝族打造成海外第一富強勢力,從而使得皇帝心生警惕,他斷然否認了先前的提議,聲稱不再答應謝族的任何要求。

  謝七並沒有發戰爭財的心思,代替全族子弟接了敕令書,等使者出門之後立即拋向一旁,繼續耕種去了。

  葉沉淵回屋看了看沉醉未醒的謝開言,在她額上親了一記,低聲道:“要記得想我。”隨後他去了峽口,登上浮堡回到華朝。

  昨日清晨就被葉沉淵餵下果酒的謝開言自然不會醒來,仍是毫無察覺地睡著,也不知土佐之戰已經打完。待她轉醒後,島上風景、村里生活一切如舊,如果不是滿身落得一些未消退的痕跡,她還以為是做了一場新婚夢。

  窗前整齊擺放著書籍畫冊,沐浴華彩。描金匣里的懷紙素箋筆墨也未散開,放在光線下拂照,還能聞到淡香。看見周遭那麼多喜歡的玩物,卻讓她提不起神來。

  謝開言變得極安靜,空太郎在閒暇時來探望她,啄著她的肩膀,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她握住玉短笛,坐在溪邊看落葉飄零在水面上,呆愣許久,才將笛子放在嘴邊吹了一首曲子。

  謝七踏月而來,靜靜陪她坐著。

  謝開言問:“這是什麼曲子?我經常聽付君吹奏。”

  “杏花天影。”

  “很好聽。”她低語道,看了半宿的月色流水,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一月後,秋色籠罩海島,渡口沒有傳來任何音訊。

  謝開言怏怏走回,蹬上花藤鞦韆,在林子裡盪得極高。無拘無束的風穿過她的髮絲,拂過她的裙裾,讓她聽到廣闊天地間,已經只剩了她一人。她縱目遠望山那邊的風景,看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前去探一探。

  謝七及全族子弟雖然捨不得他們的大小姐又要離開村子,但終究不忍心看她落得相思刻骨身形消瘦,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放她獨自一人外出遊歷。

  謝開言在陽光下笑著向族人招手,背起竹藤箱走向了海峽那一頭,翻過一座山後,便走入奇形怪狀的石窟陣中。她在陣里亂轉了一氣,用畫像描摹下石頭的樣子,再信步走向山花燦然的右側道路。她經過木屋、茶田、花林、山岡,遠赴海外,隨風漂流,終於在一場風暴里,抓著船板抵達了一座邊島。

  島民面相奇異,寸眉長臉,無論男女老少都生得一個模樣。謝開言趴在岩石上吐水,看著圍困住她的眾人,心裡想是不是遇見遠古原著居民了。他們見她悠悠轉醒,一鬨而散,各自抓魚打獵,身手堪比靈敏猿猴。

  謝開言在島上亂轉,竟然遇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不得不驚異:“君公子怎會在這裡?”

  布衣長褲的藤原悟池放下柴刀,轉身去了石屋關上門,隔絕了她的靠近,同時也隔絕了他的思念。“太子將我流放到此島。”

  謝開言在門外問:“貴朝太子為什麼要流放君公子?”

  門內答:“我說的是華朝太子葉沉淵,他還有一個名字,叫李葉。”

  謝開言極端震驚,半天沒發出任何聲音。

  藤原落寞地說:“我知你前後兩次都嫁給了他,萬般克制著自己的情意,沒想到你還是找到這裡來了,難道是上天的旨意麼?要我親口告訴你,無論我怎樣做,怎樣秉持著禮節,你還是會來到我面前,看我為著你受苦,為著你受罰,而這一切,不過是緣於他的妒忌心?”

  謝開言並沒有聽進藤原的一個字,頭腦里只反反覆覆想著一個名字:葉沉淵。

  從來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而東瀛國的子民更是不可能直接說出堂堂華朝太子的名諱。她只是覺得李葉身影熟悉,笑容溫和,衣襟手指等各處細節都很乾淨,從而喜歡上了這樣的一個影子。等她發現他的興趣所在,與她多數相合時,自然更是歡喜異常,不拒絕他的靠近。

  但她從來沒有想到,李葉就是葉沉淵,那個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來的葉沉淵,那個揮戈攻打南北兩地、險些統一中原內陸國家的葉沉淵。

  謝開言坐在海邊吹風,放鬆心神冥想一刻,仍然不能理清頭腦里的亂麻般的問題。她的記憶並不完整,所耐藤原悟池字字句句說明,才能幫她找回大半的往事。

  看到海水洶湧,她想起自己投海而死的選擇;看到玉笛光華晶瑩,她想起這柄笛子本是十四年前,他贈與她的禮物,隨後又被他施以藉口要了回去;看到島上紅花隨風搖落,她想起了青龍鎮渡口那株杏樹下,曾經有一道臨海而立的身影,鐫刻在她腦海深處,從來不曾讓她忘記……

  無論是連城鎮特使卓王孫,還是海外令羽村裡的李葉,她都無差別地喜愛上他,這種認定的感情,並非是隨著她的記憶消退……

  太多的往事如海水一般洶湧襲來,激起巨浪,拍打著她那已經清減了一圈的身子。她坐在石上苦苦思索,不知下一步該如何邁出去。

  一名身形高瘦的男子走到她跟前,恭敬施禮道:“小姐皺眉深思半天,可是遇到了難題?”

  謝開言見他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不似未被教化的樣子,驀地又想起了另一張相似的臉。

  “丁武?”

  來人咧嘴笑道:“丁武是我族人,已去了華朝享富貴,我叫丁義。小姐若是喜歡,叫我丁武也行。”又笑著解釋了幾句緣由。

  謝開言這才知道,十四年前的葉府御用車夫丁武,竟是吉卜族人。丁義告訴她,但凡有決斷不了的俗事,可去菩提寺找百歲講經師父點撥。

  講經師父虛歲一百五十六,堪稱為神仙似的人物。他那受人景仰之處不是年歲,而是虛懷若谷的心胸。當謝開言跋涉一旬來到一處紅楓遍野的山岡前,不需要她萌生出親自拜見大師的心念,也能讓她體會到天地間透出的禪意。

  她站在四角亭內靜聽周遭的聲音,風入松林,不能撼動樹身半分,只能拂送出淡淡糙葉香氣。紅楓似火,延綿山脊數里,灼眼的色彩層層掩落在松林之後,充作了肅立的屏障。身穿藍灰長袍的僧侶從一片絢麗山林中走出,衣袖帶風,仿似移步天庭外,特意來凡塵見一見她這個俗人。

  謝開言施禮說道:“我有一問纏繞心頭許久,不知可否得到大師的點撥?”

  大師還禮:“請講。”

  “怎樣才能回到,我曾怨恨過的親人身旁?”

  大師將謝開言帶到了海邊山崖底,指著水中的小石子說道:“這種紫紅石本是生長在遙遠的國家裡,經過了漫長的年歲,被海水沖刷出來,一點點移動,最後來到了東瀛。它是世間最堅硬的事物,也抵不過水流的衝擊,由此看來柔力可化剛強,柔情能滅怨恨,使人相信天地賜予我們的一切,必定是有一番道義。”

  謝開言從水中撈起細碎的紫紅石,已經記起遙遠的北理正是採用了這種材質的石頭。就近來看,土佐幕府也是依賴它的堅固特性,一度將攻擊者拒之門外。她想起了這麼多,沿著海岸走出去,乘船飄飄蕩蕩,向著紫紅石的來處漫溯。

  有時海風並不作美,將她吹到偏遠小島上,她也不憂慮,隨處安身。待準備完畢,她再踏上路途。越來越多的島嶼從她面前掠過,讓她看遍與眾不同的風情習俗,她好奇不過,將詳情一一收錄進《海外異志》里。

  比如一島女子染黑齒梳沖天高髻,劃著名巨大瓜瓢做的獨木舟來追趕她;又比如傍晚她在渡口歇腳,清晨醒來卻發現侏儒站在岸上,丟出一粒粒瓜果種子砸她的手腳,好像是在試探她有無氣息,可那種子比芝麻還小……種種奇事不勝枚舉,讓她最為大開眼界的,卻是一月之後,桅杆上開出了一朵碩大的葵花,引來小鳥啄食。

  她漂流到華朝與北理海域邊界處,再也過不去了。

  葉沉淵早在三年前下令,修建一道紫紅石高牆,劃分出了兩國陸地與制海的權限。被北理割讓華朝占走的三座邊鎮已成了商市,連通各處的貿易往來。

  謝開言沒有通關的憑證,只能登高望遠,遙看高牆外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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