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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豐二年十月,太皇太后曹氏崩,時年六十四歲。臨終前她將頊請來,親自起身從金櫃裡取出一束奏章,親手固封后交予頊說:“我死後你再啟開來看,但自己知道其中舊事便罷了,千萬勿因此將涉及到的人治罪。”頊含淚答應,接過奏章。太皇太后又命人取來筆墨,提筆書寫“博愛親民”四字給頊,道:“這便是我的遺囑了,希望你能明白此中真意。”不久閉目而逝。頊與顥、頵及宮中人莫不慟哭失聲。後頊想起太皇太后交付的奏章,拆開一看,發現原來是仁宗皇帝決定立英宗為皇儲時群臣阻止勸諫的奏章,全被太皇太后壓下密藏起來了。頊一驚之下復又大悲,更加感念祖母之恩德,但按太皇太后囑咐未追究上奏章的大臣之罪,尊太皇太后諡號為慈聖光獻,為其盡禮盡孝服喪。

  元豐八年二月,趙頊病重,宰相王珪乞早建儲,為宗廟社稷計,又奏請皇太后垂簾聽政。頊頷首同意,遂將第六子延安郡王趙傭改名為趙煦,立為皇太子。趙煦即朱夕蟬於熙寧九年十二月所生之子,朱夕蟬生子後被晉封為昭容,後升為賢妃,不久後改封德妃。但蔡確與員外郎邢恕見趙煦年幼,尚不足十歲,便私下商議,決定擁立趙顥為帝以邀功求權。

  元豐八年三月五日,頊彌留之際將顥召來,摒退所有人,在病榻上鄭重對顥說:“顥,請你原諒皇兄。”

  顥溫言道:“皇上說哪裡話,是臣愚鈍,難堪皇上重用。”

  頊搖搖頭,緩緩道:“朕指的不是這事……菀姬……原諒朕……”

  顥默然。頊期盼,甚至帶點懇求地凝視著他。良久後,顥點頭,道:“皇兄,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原諒你。”

  頊釋然。當晚駕崩於福寧殿,時年三十八歲。後廟號為神宗。

  頊甫瞑目高太后即把顥召至寶慈宮,將蔡確等人慾擁他為帝的意思告之,問他有何打算。顥道:“皇兄已立了皇太子,顥不作非分之想。”

  高太后頷首道:“這些臣下欲構陷你於罪戾中,所幸你這般明事理、知進退,實乃祖宗社稷之福。但即刻起你應設法引避嫌疑才是。”

  顥應道:“兒臣明白。”遂回王邸,自鎖於宮中閉門不出,不與任何臣子接觸。蔡確、邢恕見他不合作,只得放棄了廢儲立顥的計劃。

  皇太子趙煦順利即皇帝位,後來廟號為哲宗。尊高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向皇后為皇太后,朱德妃為皇太妃。並請高太皇太后垂簾聽政。

  這年十月曹太皇太后忌日時顥前往永昭陵祭祀,儀式結束至殿中休息時忽聽身後有人喚他,轉頭發現竟是以前服侍菀姬的宮女若桑。自是無比驚異,因自菀姬死後若桑就啞了,並被太皇太后重收在慶壽宮中,十多年來無人聽見她說過話。太皇太后崩後她自請前來永昭陵為太皇太后守陵。

  若桑用沙啞而遲緩的聲音慢慢向顥解釋道:“當初太皇太后賜給我的只是一杯普通的茶,但她盯著我說:‘你要記得,這是啞藥,喝下後你便不能說話,一個字都不能說了。’我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飲茶之後便守口如瓶,裝作啞巴,什麼話都不說。太皇太后要我緘口是因為我知道王妃的死因。這麼多年來,我始終覺得在整件事中最無辜的就是殿下,真相殿下一直不知道罷?現在太皇太后與先帝已經歸天了,我再無顧忌,如果殿下想知道,我就把此事說與殿下知曉。”

  顥低頭沉思許久,最後嘆道:“謝謝你。但往事已矣,什麼都不必再提了。”

  次年改元為元祐元年,高太皇太后罷蔡確宰相職權,令其出知陳州,並擢升司馬光為尚書左仆she兼門下侍郎,並起用一批舊黨官員。司馬光上台後陸續將新法全面廢除。當時退居江寧“半山園”、被封為荊國公的王安石聞悉市易、方田均稅和保甲等法被廢罷時,還能勉強保持鎮定,但最後聽到免役法也要被廢,並實行以前的差役法時,終于禁持不住,愕然失聲道:“竟然一罷至此麼?司馬君實亦太武斷了!此法不可罷,是安石與先帝商議研究了兩年才推行的,是十分成熟完善的良法呀!”自此後他憂心如焚終病至彌篤,元祐元年四月初六病卒,時年六十六歲。

  朝廷追贈王安石為太傅,當時已被高太皇太后召回京做中書舍人的蘇軾奉命替小皇帝趙煦撰寫了篇《王安石贈太傅》的制詞,文辭絕妙,肯定了王安石在立德、立功和立言之三不朽業績,通篇讚揚王安石人格品德才學,但巧妙地把他為相數載的政績略去不提,作了簡化處理。

  元祐八年九月,太皇太后高氏崩。次年年輕氣盛的趙煦立即改元為紹聖,意指要繼承先帝的遺志復行新法。他親政後大肆罷黜舊派官員,任用章惇為相,蔡京為戶部尚書,蔡卞由翰林學士兼侍講升為國史院修撰兼知院事,並遵趙煦旨負責重修《神宗實錄》,力翻前案。章惇、蔡京、蔡卞等人得勢之後又對舊黨官員進行了猛烈的打擊,元祐年間得高太皇太后重用的官員幾乎全遭罷黜貶放。可趙煦雖像他父親那樣有借新法中興大宋的願望,但為人行事過於莽撞衝動,缺乏趙頊的眼光與才能,又容易偏信小人,以至政局越來越亂。趙煦即位十五年後,於元符三年正月八日駕崩,年僅二十五歲。他死後無子繼位,便由向太后作主,選擇了趙頊的第十一子端王趙佶即位為帝,後來廟號為徽宗。趙佶也決意奉行父兄政策,繼續用新派官員執政,但如今以蔡京為首的“新派”中jian佞之人遠多於神宗時期,他們實行的政策方針已與王安石時大不一樣了。蔡京掌權後更嚴酷打擊元祐黨人,將他們稱為jian黨盡數貶竄,並將他們名字刻石立碑為據,共列一百二十人,稱作黨人碑。蔡京後拜相,為左尚書仆she兼門下侍郎,而蔡卞則知樞密院事,兄弟共握大權,時人皆暗嘆趙氏江山幾乎已改作蔡氏江山。而大宋國家卻在兩黨多年的傾軋鬥爭和jian臣弄權之下變得越來越貧弱了。

  蔡卞的飛黃騰達自然離不開雯兒的輔助。他們完婚於熙寧九年,次年蔡卞進士及第,當時年僅十八歲。元豐六年,二十四歲的蔡卞即被趙頊召入經筵在彌英閣為皇帝進講《周禮》。自哲宗趙煦親政後雯兒利用朱太妃的幫助使蔡卞得到重用,官職一路高升,而無論在家事國事上蔡卞都對雯兒言聽計從,即便是執政之後每有國事都先與雯兒“謀之床笫”,然後才“宣之廟堂”。當時的其他官員經常私語說:“我們每日奉命所行之事,其實都是蔡夫人咳唾的余液呀!”蔡卞官拜右相時,大擺宴席以賀,伶人們唱曲諷刺道:“右丞相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帶。”由此蔡卞懼內夫人參政之事朝廷內外皆傳為笑談。

  後來大概又是在雯兒授意下,蔡卞請皇帝追封王安石為舒王,並配享宣聖廟,位居孟子之上,與顏子對列,受天下儒生供奉。當時伶人另編了一齣戲譏諷此事:廟中孔子正坐,顏回與孟子與王安石侍於一側。孔子命他們坐下,王安石揖請孟子上坐,孟子推辭道:“以官爵分尊卑,軻不過是個公爵,而相公您貴為真王,何必如此謙虛呢!”於是王安石又揖請顏回上坐,顏回道:“回只是區區陋巷匹夫,平生無分毫事業。而相公為明世真儒,再要推辭就太過謙了。”王安石遂上坐,弄得孔子都坐立不安,要起身避位讓予他。王安石惶然拱手連道“不敢!”兩人還在相互推辭未決,在外看到此情景的子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憤憤然衝到一旁的祀堂把孔子的女婿公冶長拽了出來。公冶長十分窘迫地摸著後腦勺問道:“長所犯何罪呀?”子路斥責他道:“你全不知道救護丈人,看看別人家女婿是怎麼做的!”

  這雖只是個笑話,卻也可看出蔡卞熱愛妻子、尊重岳父到了何種程度。

  莘荑

  自王雱逝後,一連數天龐荻日夜悲泣,顥擔心她哀損過甚或有意尋短見,便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一直留在她身邊照顧她。終於有一天龐荻安靜下來不再哭泣,兩人在黃昏暮煙暗淡了的光線中默默對視,而彼此的身影都已變得支離憔悴。

  龐荻淡然一笑,道:“我沒事的。”此後二十年中,她再沒掉過一滴眼淚。

  他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相互扶持,相互珍惜。顥的封號從岐王依次被徙封為雍王、揚王、徐王、冀王、楚王,冊拜司空、太師及出任淮南、荊南節度使,官爵一次比一次尊貴。元祐初,顥再次申請出宮外居,於是哲宗趙煦下旨賜汴京咸宜坊第一區給他建王府,榜上題字曰“親賢”。因趙煦感念他不奪帝位之恩,並對他的人格品行十分欽佩,所以待這位二叔異常優厚而恭敬,每次顥入宮見駕,趙煦都會畢恭畢敬地向他行家人禮。顥仍以寵辱不驚的淡泊心態面對著這一切與皇兄在世時截然相反的待遇,對一個兩度放棄皇位爭奪的人來說,真正看重的早已不是權勢榮華,他更願意以很認真的態度與他的妻過著安寧平靜的生活。

  他們生了三個孩子:晉康郡王趙孝騫、永國公趙孝錫和儀安郡主趙莘荑。

  某春日午後,孝騫在王府花園中練習騎she,而孝錫和莘荑則在另一側玩著小孩們的遊戲,龐荻閒坐在花園亭中溫柔地看著她的三個孩子,在顥輕輕走過來把一襲披風披到她肩上時,她抬頭對他微微笑了笑。

  顥在她身邊坐下,凝視她許久後忽然問:“荻,你快樂麼?”

  她輕嘆道:“我有什麼理由不快樂呢?”

  顥說:“可是如今的你無論喜憂都不會落淚,像是突然少了一種感情。”

  她淺笑道:“因為如今的我很幸福,自然無淚可落了。”

  這時孝騫一手執弓箭、一手揮柳枝欣喜地跑了過來,朝他們喊道:“父王、娘,看,我可以百步穿楊了!”

  龐荻含笑拉他坐下,以素巾拭了拭他額上的汗,再轉頭對顥說:“你看,我們的兒子越來越像你了。”

  後來高太皇太后染疾,顥每日入宮探視並親自侍侯母親用藥,但高太皇太后的病沒好,顥卻因此染上了重病。拖到紹聖三年,顥的病日益沉重,且不說家人如何憂慮,連皇帝趙煦都憂心如焚,頻頻親自帶著御醫前往王府視診,並差人在王府日夜守侯,一早一晚入宮稟奏最新病情,但聞顥有小愈跡象趙煦便喜形於色。

  紹聖三年九月,顥病至彌篤。一日深夜龐荻坐在他病榻前看著他正在逐漸失去生氣的容顏,剎那間淚如雨下,顥聞聲緩緩睜開眼睛,微笑道:“你又會落淚了。我原以為你二十年前已流盡了一生的淚。我用半生的時間換回你這一泊熱淚,卻也不冤了。”隨後又將兩個兒子喚過來,囑咐道:“父王走後,你們要全心照顧你們的母親,不要讓她再有絲毫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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