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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兒媚(69-70):桃夭/新人

  2003年05月16日09:45:56 網易文化 米蘭Lady

  桃夭

  熙寧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岐王趙顥迎娶同平章事王安石義女龐荻為繼妃。

  因考慮到王雱的心情,趙顥與王安石都心照不宣地把喜樂排場之事低調處理,王雱所居的院落也不像別處那樣張燈結彩大造喜事氣氛,王安石吩咐下人那天關好院落之門,奏樂之人不得靠近,以免兒子觸景傷情。

  龐荻穿好嫁衣妝扮妥當後前往廳中辭別前公婆、現義父母王安石夫婦,在這種情況下離別三人都是百感交集,各自強作歡顏互道珍重,說到動情處卻又都黯然掩淚,其中的無奈悲哀處遠非普通哭嫁可比。

  將近上轎之時雯兒忽然跑過來,冷冷地喚道:“嫂……荻姐,哥哥說請你過去道道別。”

  龐荻點點頭。聽以前一向親近的小姑稱呼驟然改變,不免又是一陣心酸,怕人看出目中的淚意,便低頭垂目地帶著綠袖朝王雱房間走去。

  本來關好的院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王雱房間的窗戶也大開著,他便坐在窗前看書,淺金色的陽光映得他一身新衣顏色更為鮮亮,也給他蒼白的皮膚覆上了一層溫度,使他看起來似乎不像那麼形容憔悴了。

  看見她走近,他抬頭微微一笑,依然是一貫疏閒的意態,和瀟灑自信的眼神。

  龐荻默默凝視著他,不知該如何啟口告別,神色卻越發淒楚起來。

  “荻,你看我這身新衣如何?”他笑著問:“這樣的剪裁全汴京僅此一件,是謝金娘親自fèng制的。”

  龐荻勉強一笑,道:“無論什麼衣服穿在你身上總是很好看的。”

  他笑得更明朗了:“這話我愛聽,可你以前總不愛說,想是嫉妒我罷?”

  “呸!”龐荻下意識地啐他一口,轉頭一想,只覺他如此與她調笑已是久違多年的情形,如今重現竟是在她另嫁之時,不禁深深嘆息,再看他一眼,問道:“你今日氣色似乎很好,身體大好了罷?”

  “是呀,病好得差不多了。”他答道,又作不解狀問:“見我身體好了你嘆什麼氣呢?是不是覺得我該病得氣息奄奄才正常?不是那麼霸道吧,好像我離開你必須活不下去才對。”

  “別胡說!不要動不動就說死呀活的!”龐荻一急之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掩他的嘴,他一笑展臂攬住了她,但立即意識到他們身份已不同以往,便很快儘量不著痕跡地放開她。

  龐荻知道他態度為何有此一變,略有些尷尬,許久才又開口對他說:“雱,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辦公著書要注意休息,別累壞了對身體不好。也不要經常發脾氣,既傷神又傷身,看開一些,又有什麼事是不能一笑了之的呢?你愛喝的秋海棠露我已釀好好幾瓶交給璇璣了,想喝時就吩咐她去取……哦,對了,如果她勸你喝藥時你不要趁她不注意把藥倒掉……”

  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王雱忙扶住她的肩勸道:“好了好了,我都記住了。千萬不要再哭,一會兒把臉上的妝哭花了,青一塊紫一塊的,趙顥肯定又要以為我打了你,定會提把大刀上門來找我拼命……”

  龐荻被他逗得輕笑一下,但仍有眼淚繼續落下,王雱便取過一面素巾,親自給她仔細地拭淚,動作十分輕柔,惟恐弄壞了她的妝。拭完後認真端詳一番,點頭贊道:“人面桃花,其華灼灼,這樣才像個新嫁娘。”

  然後從一旁取過一個紅綢錦盒對她說:“這是我給你們的禮物,你留待晚上與他一同打開罷。”

  她頷首答應,於是他把錦盒交給她身後的綠袖。又微笑說:“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該如何祝福你呢?為你唱首送嫁歌好不好?”

  也不待她答應便輕吟淺唱起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首《詩經·周南》里的《桃夭》是為女子出嫁而作的詩歌,意在祝賀新娘嫁後開枝散葉,並與夫家家人和睦相處。他表情恬淡地唱著,甚至帶有淡淡的微笑,只是沒有在看她,目光飄渺地落在窗外的柳梢之上。

  一曲清歌聽得龐荻心如刀割,終於忍受不住,站直朝王雱鄭重一福,凝咽道:“雱,我走了。”

  他點點頭,柔聲道:“你去罷。”

  於是她掩淚轉身跑出門,綠袖也匆匆朝王雱行了一禮後緊跟小姐而去。

  王雱疾走幾步至門邊,看著她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視野里,心中只覺一痛,有一股帶腥味的溫熱液體自胸內翻湧而上,充盈於口中。他倔強地緊閉雙唇,不讓那液體噴出,然後慢慢一點點地重咽了下去,再伸袖徐徐拭去唇角溢出的一絲痕跡,與此同時卻又有兩滴溫熱的液體自目中滴落。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感覺。

  在宮內舉行的婚禮儀式很隆重,兩宮太后與皇帝皇后都駕臨岐王宮觀禮。

  趙顥娶改嫁之女為妻在家中並沒有遭到他預想中的激烈反對,首先表示同意的是曹太皇太后,這事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經歷:入宮之前她曾嫁過一次,但遇人不淑,那人只是個酷愛吃喝嫖賭的紈絝子弟,於是她一怒之下跑回娘家並拒絕回去,恰逢仁宗皇帝選後,聽說她有才色便把她召入了宮,不久後冊立為後,以前那段不幸的婚姻無人再敢提及,但她自己自然是不會忘的。王雱nüè待妻子之事她以前略略聽人說過一些,如今見孫兒想娶龐荻,便不由地憶起自己舊事,覺得與龐荻有同病相憐之感,何況她因安排菀姬的婚事導致顥的第一次婚姻給他留下了很大創傷,對顥她是頗有些歉意的,見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個喜歡的人,也就並不反對,樂觀其成了。

  高太后本來有些顧慮,但見太皇太后都贊成也就點頭同意,而且龐荻她幾年前就見過,當時就曾希望顥娶她為妃。

  頊聽說此事後深感詫異,從沒想到獨居多年的弟弟會愛上王雱的妻子,而且一反常態地不管不顧要正式娶她。除了菀姬竟還有一個女子可以喚醒沉靜的顥深藏的熱情,頊實在很意外,同時也覺心上一道重負減輕許多,那是他因菀姬之事而對顥產生的隱藏在忌憚敵視之下的強烈愧疚感。現在弟弟又會愛了,也讓他感到好過些。

  新人

  儀式按皇室嘉禮制度進行:迎親儀仗按制用塗金銀裝肩輿(轎)一,行障、坐障各一,方團掌扇四,引障花十樹,生色燭籠十,高髻釵插宮女及童子八人騎分列於左右導扇輿。岐王乘象輅出宮門親迎。迎至殿中後新王妃朝見皇帝皇后及兩宮太后,並接受他們的賀禮。隨後也有拜堂、撒谷豆、坐富貴、撒帳、合髻、合卺、賞賀等士庶婚禮常有內容,直至深夜一切婚慶活動一一行畢,客人與宮女太監再三恭賀後離開留在寢宮之中的新人逐漸散去。

  顥走到龐荻身邊,親手為她除下垂有珠簾面幕的沉重王妃鳳冠,關切地問她:“累麼?”

  沒待她開口他便從她低垂的剪水雙眸里看出了答案:那是一種與身體感覺無關的倦乏,或者可說是一抹煙愁。

  她應之以微笑,卻顯得脆弱而飄浮。

  他暗暗嘆息,卻不把心下那絲淡淡的失意感形之於色,只溫和地拉起她的手,牽她到一側指著案上一面古琴對她說:“皇祖母聽說你也愛彈琴,便把她珍藏多年的晉代古琴贈給了你,其音清越動人不在以前……以前那琴之下。”想起菀姬的琴及裂琴之事,他便頓了一頓。

  龐荻點點頭,伸手輕撫一下,彈出幾個音節,果然清越悅耳,只是這幾聲孤鳴乍響在夜深人靜之時不免帶有些惆悵之意。

  顥又把皇帝皇后、高太后及幾位主要親友的禮物指給她看,待看到邊上放著的一個方形錦盒時卻停住了,想不起這是誰送的。

  “這是……他送的。”龐荻告訴顥。是綠袖帶進來放在這裡的。

  顥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略一笑,問:“你知道他送的是什麼麼?”

  龐荻搖頭,於是顥打開了錦盒——熙寧三年她遺落的帷帽和那支翠玉簫。

  兩人一時都默默無語。隨後顥慢慢取出那支簫,一邊撫摸一邊想起昔日與龐荻簫琴合奏及後來與王雱在樓上的爭執,那日王雱大鬧一番後他在雯兒的生拉硬拽下匆匆離去,這簫就留在了王雱那裡,沒想到他如今竟把它當作禮物正式贈給了他,顯然代表著他對他們姻緣的認可和誠摯的祝福。世人都說他心胸狹窄,不想關鍵時候他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大度。

  龐荻則拿起那帷帽,想起那天與王雱說起的緣系三生完璧歸趙的話,心下無限感傷,見顥朝這帽子看了過來,便幽然問道:“殿下還記得這帽子麼?”

  顥接過細看一番,才想起:“那年清明我與元澤一同出遊時一陣風把這帽子吹到了我身邊,我起初只覺是一白色之物掠來,不及細想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它。”說到這裡不好意思地一笑,又說:“我不知是你之物,覺得無什麼用處便想扔了,是元澤說很精緻,就把它要了過去。”

  龐荻微微笑道:“那時殿下即便知道是我之物也不會留下,殿下一心記掛著過世的王妃,對所有女子都視若無睹,何況這頂帽子。”

  顥有些羞慚地道:“你是在怨我不解風情罷?在這些事上我一向是很愚鈍的。”

  “哪裡,長情是殿下的優點。”龐荻看著他輕聲道:“也是我欣賞殿下的原因之一。”

  “可是你為什麼很不快樂呢?”顥問:“難道嫁給我非你所願?我不要你對這次婚姻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和勉強之感。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龐荻嘆道:“我是願意的。我與雱走到這步是必須分開了。就像他告訴我的那樣,我們再勉強相處下去他必會在殺死我之前先在我心裡把他自己毀了。我不要他自毀形象,我不允許他在我心裡死去,如果現在分開,我們還可以在彼此記憶中留下最後的美麗印象,否則拖下去只會把人拖病了、拖瘋了、甚至拖死了,而我們的感情也消磨了、殘缺了、飄逝了。我不想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何況,我想,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其實是種壓力,是種重負,如果我離開了,他會輕鬆得多。”停了停,忽然展顏一笑,道:“今天他跟我道別時好象就很輕鬆,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他其實一直是很愛你的罷?”顥不解道:“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折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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