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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正是兩國即將交戰的關鍵時期,而他對這場戰事的重視程度又是無人能機,早早的便親臨了第一線,謀劃布局,沙場點兵,無一不是運籌帷幄傾盡心力,我知道,他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他不會讓自己走錯任何一步。

  可是我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竟然要親自前往邪醫谷接他的義姐回來。

  綠袖並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或許暗生疑惑與不安的只有我一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滅門血災之下,他會對倖存無幾的親人產生超乎尋常的關切與保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我看著他眼中那掩飾不住的巨大喜悅和渴盼,這樣外現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在我夫婿那張完美得無懈可擊的面容表情之下出現,恍惚間,我甚至以為時光在倒流,我面前的,依舊是當年那個,拿著姐姐的家書就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樣滿足的少年將軍。

  他畢竟沒有完全拋下自己此刻的使命與責任,他是在打點和安排好一切之後才動身去邪醫谷的。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沒有完全拋棄昔日那個坦蕩正氣的磊落男兒的影子,我並不擔心他會一去不返,他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他向我告別的時候,我知道其實不過是一個形式,我知道我攔不住他,所以我只是微笑著催促他上馬,說:“快去快回,告訴義姐,我會準備好齊越最美麗的房間和衣裙等著她來。”

  “她不在乎這些的。”

  他笑了起來,雖然這樣說著,可是看我的眼神裡帶上了一抹柔和,這便是我想要的。

  我看著他策馬遠行的背影,消失的那樣快,突然沒來由的覺得害怕。心底莫名的有著某個荒謬的預感揮之不去,並且越來越明顯。

  或許,他口中的義姐,正是當今的南朝皇后,那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外界傳聞身體積弱得終年臥病在深宮不露面的慕容清。

  所以,當她真真切切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能夠將自己種種不該有的情緒,控制得滴水不漏。

  又或者是因為,我迫切的想要把我懷有身孕的消息與他分享,那份巨大的喜悅暫時壓倒了一切。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聽聞這個消息之後,最直接最真實的反應,竟然是回頭看她,雖然不過一瞬,我上來不及拾掇自己心底的冷漠,他已經溫柔的擁抱了我,然後正式介紹我們相識。

  宮裡傳來消息,父皇的病逝又惡化了,我不得不匆匆趕回國都。

  臨行,我對瀲說,榕城地偏,環境又那麼惡劣,不如讓義姐與我一道先回國都吧,我已經命人將重華宮收拾好了,就等著她來住呢。

  他卻笑著搖頭,輕輕巧巧的推脫了過去,只說她不在乎這些,反倒是宮裡頭規矩多,她在外面閒散慣了恐會拘束,還是先在榕城適應一段時間再說。

  我不知道他的拒絕是出於不舍與她分開,還是在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要留她在自己的身邊隨時護著,又或者,根本就兩者都有。

  我只知道,我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我只知道,他讓青荇將這麼多年來收集著的秦箏全都帶到了榕城。

  我也不知道,那天他對她說的那一番話,是為了要讓她安心,還是因為知道我就在門外所以故意而為之。

  我只知道,如果說我之前心底仍有猶豫,仍在舉棋不定的話,那麼當我聽到他親口說出,要用天下來回報我這一段話的時候,我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軟化,即便真的是計,我也心甘情願讓他得逞。

  文丞相幾乎是痛心疾首的瞪著我開口道:“公主,你明明知道駙馬的那個義姐,很可能就是當今的南朝皇后,她長得就跟前些年我找給公主的那張小像一模一樣,可你為什麼還要讓她走呢?你該知道,有她在我們手上,那可是比刀劍有用百倍的武器啊!”

  “如果因為而讓駙馬恨我,即便他不至於與我翻臉--其實坦白說,我連這點把握都沒有--我會覺得得不償失。而丞相你也說過,今日的慕容瀲,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與之為敵,他為了他姐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看著文丞相一字一句靜靜開口:“而我相信,即便不靠慕容清的身份,我的丈夫,也有能力為我贏來整個天下!”

  文丞相雖然不再勸了,卻終究長長一嘆,搖了搖頭:“公主,你想過沒有,或許這就是駙馬說那一番話的目的。”

  我垂下羽睫,對自己笑了一笑:“我只要知道,即便如此,可他那一番話並不是違心之論,就足夠了。”

  文丞相告退吸取,著手安排人手和路線了,而綠袖忍不住在我耳邊輕輕問道:“既然公主都決定放棄利用慕容清南朝皇后的身份了,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您心底的這根刺,永永遠遠的拔掉?”

  我淡淡開口:“你是想讓我和駙馬鬧翻,還是想讓齊越從此不得安寧?”

  綠袖連忙跪下:“公主明明知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的。況且,讓一個人消失而不留下任何痕跡的方法,多了去了,駙馬絕不會知道與公主有關的。”

  “你以為,以駙馬的今時今日,他想要知道的事,還會有察不出來的嗎?”我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讓慕容清離開,這件事都未必能瞞得過他,我之希望,等他發覺的時候,一起已成定居。”

  我知道,死亡總會讓一些東西永恆,我一直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贏得他的心,所以我不會取她性命,讓她成為他心底不可超越的唯一。

  我要他知道,是她自己選擇離開的,是她放棄他,這樣的女人,並不值得他堅持。

  我沒有傷她,或者是做出什麼不可饒恕的打錯,而他現在也依舊需要我皇室正統的身份,所以我相信,他並不會僅僅因為我放她離開,便與我決裂。

  這其實也是一場賭,只不過我的贏面要大得多,我知道他如果知情必然會怪我,卻並不會把我怎樣,我知道,他心底始終都不會忘記,當日擁抱他,對他說“我會給你一個家”的天戀。

  更何況,此時此刻,我腹中還有我與他的骨肉。

  我站在榕城官衙的最高處,看向那條她即將離開的小路,綠袖問我:“公主,她會聽我們的安排嗎?”

  我淡淡一笑:“綠袖,你知道嗎,我去找她的時候才發覺,原來她早有離意,以她的聰明,不會看不出我的意圖,所以你放心,她一定會來的。”

  似乎是為了響應我說的話一樣,那條清冷寂然的小道上出現了兩個隱隱綽綽的人影,雖然看不真切,可我知道那便是她和漓珂。

  我看著她們騎在馬背上的身影漸漸遠去,一顆心尚未安全放下,卻忽然放心了方才那條小道上,多了幾個黑衣人影,策馬向著她們遠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我心底一驚,轉身逼視綠袖,克制不住的怒道:“是你還是文丞相自作主張?還不快讓他們停手!”

  綠袖慌忙跪下:“公主既然已經吩咐了,婢子和文丞相又怎麼敢陽奉陰違?這些人手,婢子確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正欲開口,眼光卻突然凝在了榕城官衙的那一顆參天古樹上面,茂密的枝葉下,藏了個隱約的身影。

  我下意識的拉著綠袖,隱身在廊柱後面,害怕被他看見。

  片刻之後,卻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遠處,漸行漸遠的人影身上,直當周遭萬物不存在一般,又怎麼會留意到,小小的一個我。

  再說了,他既然會在這裡看她離開,那麼必然是知悉了一切的,我想要掩飾,也終究只是枉然。

  心底,忽然飛快的閃過一個年頭--那些黑衣人,是他派去攔她回來的?既然這樣,那麼他為什麼不親自去?

  倏然回頭去看,細看之下才發覺,那些黑衣人的速度並不是很快,始終與前方的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仿佛擔心被察覺到一般。

  我閉了閉眼,心底已經清如明鏡。

  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情,他不願意和我鬧翻,所以成全了我,放她離開,而那些黑衣人,是他一手安排的,只為護她周全。

  是的,當時的我就是這樣以為的。

  他放她離開,我以為是因為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為的,一直都只有她。

  她想要離開,所以他成全。

  她想要自幼,所以他給予。

  他娶了我,自覺已經沒有資格再給予他曾經想要帶給他所愛的女子的,那樣純粹而毫無保留的幸福,他不願意委屈她一分一毫,所以他放手。

  他不願意她在齊越與南朝的戰爭當中,在他與她的夫婿之間左右為難,所以他任她離開,只是暗中派人,保護她的安全。

  他對她的感情,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深。

  她的身影其實早已經消失在天邊了,就連那些黑衣人的影子都尋不到了,可是,他依舊一動不動,定定的看著遠方。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樹上一躍而下,凌空舒展,“湛盧”出鞘,劍光如電,要目生花。

  “九重天,意遲遲,手寄七弦桐,揮劍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獨醉笑沙場,杯酒酹長空……”

  這是我第二次看他舞這套劍法,也是最後一次。

  我想起了白日裡,庭院中,同一個地方,那一場驚艷人心的琴心劍意,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劍勢都配合得天衣無fèng,仿若天作之合,共生了千年一般。

  而此時此刻,沒有了《思歸》的箏音,他一個人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寂寥的舞這一套劍勢。

  每一個動作都做到極致,盡善盡美,然而卻始終有一股極淺極淡的氣息縈繞著他的身影,是悲傷,亦或是脆弱?

  一套劍勢舞完,他久久的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長劍,隔了太遠,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那柄“湛盧”我是知道的,是他從不離手的名劍,當日我與他大婚的時候,我曾將齊越王室世代相傳的“玉柄龍”贈於他,他微笑著收下了,可是貼身用的,依舊是這一柄“湛盧”。

  青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得響聲來到了他身邊,他似是吩咐了他一句什麼,青荇便折轉身回房,不一會竟然拿了“玉柄龍”出來。

  他接了過去,一手握“湛盧”,一手握“玉柄龍”,慢慢的在庭院中踱步。

  然後,忽然的舉臂用力,在所有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手中的“湛盧”和“玉柄龍”,已經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碎成了兩斷。

  青荇完全駭住不知動彈,而他獨自一人,手持那柄斷了的“湛盧”,來到那顆古樹之下--他最後一次與她琴劍合鳴的地方,將劍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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