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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不理,撫額輕嘆,久久不動,許久,才想起了什麼,突然抬頭,道:“當初皇上可查過她了麼?她可真摸過那支簽?”這聲音直從胸膛中發出的,又急又快,她喘息不已。

  “是的。因樓相先去查,皇上才又派人去查,聽探子回報,那日寺中香客雲集,小沙彌亂中出錯,撞翻了兩個簽筒,簽支混在一起的,有兩人拿到此簽。”

  “兩人?還有一人是誰?”

  “姚瑩。”

  皇后捏住自己的袖袍,神色一緊,提到這名字,心中不由一痛,這仿佛是一根很久以前就扎在心頭的刺,即使時過境遷,也是觸及就痛。眼神望著遠方,透過了重重院落,似乎飛地很遠了,那明黃的大殿上,已病入膏肓的垂垂王者。

  她不禁想到,那個王者的一生之中,假的愛戀,留給了姚瑩,真的愛戀,留給了歸晚,唯有她,真的假的,都沒有得到。

  錦樣年華水樣流,她的一世,只落得這樣一個暮色中的皇宮,還有袖中這樣一道輕薄的聖旨。

  “皇后娘娘,”德宇見她面色蒼白,忙道,“皇后當多為以後打算,太子尚需要您的保護。”

  皇后被“太子”兩字恍然驚醒,端坐直身子,輕咬牙,寒聲問:“那查探的結果呢?帝王燕的簽到底有如何神奇?”

  德宇唇邊漾起笑,搖了搖頭:“皇后娘娘心中清楚,又何必再問。當初探子回報,只有一樣,是我扣了下來,沒有呈報皇上的。”他從腰間掏出一個錦囊,藕色緞制,繡著如意雲紋,上面垂著金絲的流蘇,在風中輕輕擺,看樣子他是非常珍愛地放在身旁。從其中捏出一張雪亮剔透的絹紗,折成四方的一小張。他走上兩步,遞到皇后面前:“這是帝王燕的簽箋。”

  他遞來得手只有咫尺的距離,她抿著唇,面現豫色,卻有些不敢接,那是一種懼怕,懼怕這種讓她艷羨的命運此刻就這樣輕易的展示在她面前。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當口,宮外突然響起尖銳的鈴音,這聲音急促而不穩,頃刻間傳遍了皇宮,劃破了平靜的夜晚。宮裡頭有人喊著,哭著,聲音若有若無。皇后身子劇震,口乾舌燥,耳邊悠忽忽地飄過了什麼,她卻好像沒有聽見。德宇輕輕一嘆,想把手中籤箋收回。手勢不穩,薄薄的絹紗從他手fèng中漏走,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他也不撿,愣在當場。

  一個宮女氣喘吁吁地跑進內殿,面上淚雨滂沱,哭著道:“皇……皇上……駕崩了!”

  皇后張了張口,卻沒有聲。口中吸的都是冷氣,冷到了股子裡,竄到她的心口。她捂住自己的心,怕那會兒心就不跳了,觸到胸口,那也是一片冰涼,身子瑟瑟發抖。

  她覺得心頭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塊,痛地沒有知覺,喊痛也來不及,眼中的淚早已哭幹了,此刻覺得眼眶澀地直作疼。

  她在他心中,原是假的真的,都不占分量的,得到的只有名分而已。可如今他去了,她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分量。他沒了,她的最後一份支撐都沒有了,眼前紛亂一片,身後茫茫,兩處都是空的。

  “娘娘,娘娘……”宮女駭然大喝,看著皇后瞪著前方,那樣子森然可怖。德宇走上前,拍拍皇后的背,沉聲勸道:“娘娘保重,您還有太子呢。”皇后緩過一口氣,發不出聲音,抓緊德宇的手,長長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劃出紅印。

  “公公助我!”

  德宇從她的口型中讀出這句,凝重地點點頭。

  淚水從眼角緩緩而下,她還以為再也哭不出了,原來淚水這東西,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梁檐下吊著的宮燈隨風而動,光暈暗淡,映在眾人的面上,也是浮光黯然,帶著悲切之色。許久,她才緩過神,手上用得上力,倏地站起身。德宇在一旁扶著她。

  她沒有時間哭泣,也沒有時間悲傷,只得這一刻,京城上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巴巴地望著,多少顆蠢蠢欲動的心在激烈地跳動著。她倘若把時間花在哭泣上,她丈夫的皇位,她兒子的命運……又將會落得何等下場。

  她不能等待。

  “來人,擺駕!”她開口,聲音異常沙啞,壓抑著,卻又堅定萬分。

  德宇攙扶著她,一步步走下殿。

  那張素白的簽箋被她一腳踏過,她卻半點不覺,眼睛直視前方,一步比一步穩健,一步比一步踏實,一步比一步雍容。

  鳳儀宮的殿門慢慢在她身後合上,咯吱咯吱地作響。

  殿中宮燈全熄,悄無人聲,風過簌簌如哭,漫天的黑,沉沉地陷入這殿中,只餘下那一抹瑩白的簽箋,薄如蟬翼。風吹起,它翩飛,撲上鏤金鳳紋的宮壁上,又徐徐滑落。

  上面只寫著兩句: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鄭鋶皇后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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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林將軍之--錯緣(一)

  萬木蔽天,寺門高開。

  頌佛聲忽悠忽悠地飄進耳里,夾著人聲鼎沸,倒格外有種寧靜致遠的韻調。

  “瑞恩,別總是這張表情,白白浪費了你這副好皮相,”鵝黃衣帶飄轉,林染衣薄嗔的面容折回他的眼前“再過幾日,你就要回玉硤關,今兒個來祈福,你這冰塊似的臉,可別把佛祖給嚇著了。”

  低沉的一聲恩,林瑞恩無奈之下扯起一抹淡淡的笑,頗有點無奈。林染衣稍感滿意,抿唇一笑,又快步前走,擠進那人cháo涌動的大殿之中。

  鴻福寺的香火一向鼎盛,而今日幾乎可以用火暴來形容,林瑞恩不急不緩地邁著步子,一路繞過羅漢堂,東嶽殿,觀音殿,燃燈殿,走馬觀花似的觀賞,眼見處處皆是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商賈百姓,這天下間,竟有如此多的人來求佛。眼尖跟著那道鵝黃的身影一路走進大雄寶殿,腳步停滯。仰首抬眉,三尊威德莊嚴的釋迦牟尼像跳入眸中,他心神為之微震,耳際還能聽到佛韻飄渺,婆娑世界宛在面前。

  “大雄寶殿,大者,包含萬有;雄者,攝伏群魔。”見林瑞恩怔然發呆,林染衣笑著解釋。

  攝伏群魔?

  不期然地腦中閃過沙場血戰的片段,林瑞恩難得地唇邊漫起笑,這樣高居座上,就能攝伏群魔?佛祖,到底是你天真,還是世人天真?

  捕捉到林瑞恩的笑,染衣湊上前,綻著幾乎可以稱之為賊兮兮的笑容:“你也聽說了是不是?”

  “聽說什麼?”林瑞恩疑惑地問道。

  “京城兩大美人來上香啊,”擺出一張我了解的神情,染衣顯然是有些興奮,“早就聽說京城的‘春螢晚月’,真想見識一下。”

  別人說這話,他早已轉身離去,可是面對這位親姐,他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看出他的不以為然,染衣撇撇嘴:“你都過了二十了,也該到了取妻的年紀,京城的閨秀不知凡幾,也不知哪個入你的眼,你再這麼拖著,林家的香傳繼香火可怎麼辦?今日不如去看看這兩大美人,這樣萬里挑一的人尖,你要再看不上,只怕這輩子只有做和尚了。”拖著林瑞恩就往內走。

  林瑞恩皺起眉,只能尾隨著往內殿走去。林染衣拉著僧人就問,一路打聽,最後還動用了身份,才方知,兩位美人從後殿進寺,她憾然一嘆,直道錯失良機。又聽聞兩位美人並未離開,心下暗喜。

  “姐姐,這是偷窺。”察覺到染衣的意圖,林瑞恩冷聲提醒。

  “這是賞花。”大言不慚地丟下話,林染衣繞到廣力殿旁,對著林瑞恩使出一個“在這等我”的眼色,向著廣力正殿中走去。

  暗自嘆了一口氣,站了一會,看著幾個成群的小沙彌走了過來,怕他們多加詢問,惹出事端,他慢步踱開,無目的地走著。走過偏殿,裡面傳來柔和的女子聲音:“小姐,聽剛才那個故事,這簽也太不吉利了,還是扔了吧。”

  白色玉光掠影,清脆地撞擊在地面,落到腳前,林瑞恩低頭,看著瑩澤的玉簽靜趟在地,俯身拾起,簽身翻轉,端正有力的字體寫著“帝王燕”。

  “玲瓏,要扔也不能扔在這裡,把簽揀回來,莫讓別人笑話了。”如風輕吟,笑意融融,這聲音悅耳至極,甜蘇地動人心弦,傳進耳鼓,林瑞恩竟有片刻失神。一陣小跑聲,青衣小婢的身影走出殿,逆著光,難以看清她的容貌。那喚做玲瓏的丫鬟似乎也沒料到殿外有人,微愣,福了福身子,接過簽,低身道了謝,又快步跑回殿中。

  涼風拂身,颯然不沾塵,殿中再無聲響,想起此處僻靜,殿中還留有女眷,不敢多逗留,林瑞恩轉身離開,臨走一瞥,隱約間,眸光掠到羅衣霧紗,衣裙飄飄。

  重新走回廣力正殿,林染衣沮喪迎來:“兩個都走了。”安撫地淡然一笑,林瑞恩道:“無緣又何必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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