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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曼雲很不屑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你要看他當然可以,你要帶他走都行,只要他願意。”

  那時候才幾歲的段沉對突然出現的男人充滿了怯意。段曼雲狠心地把他推開來,推到兩人中間,她指著徐決說:“段沉,這是你親生爸爸,你不是一天到晚哭著找我要爸爸嗎?這就是你爸。跟我還是跟他,你自己選吧?”

  段沉還太小了,根本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一聽相依為命的媽媽“不要”他了,嚇得哇哇大哭,抱著段曼雲的腿撕心裂肺地哀嚎著:“我要媽媽……媽媽……你別不要我……”

  徐決看著孩子哭成那樣也很心驚,他想上前去安慰一下,母子倆卻一起向後退了一步。

  段曼雲還是那麼倔強地拒絕著他:“你看到了,孩子選了我。”

  徐決看著北都老城的青瓦紅牆,牆fèng間勃勃生機的青苔,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灰白的色彩。

  他站在那裡,良久沒有動,最後把蘋果放在地上,對段曼雲說:“我走了,這點水果留給孩子。今後……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

  段曼雲一整夜都沒有睡好,往事紛至沓來,她竟又在夢裡哭了整夜。

  她怎麼都忘不了祠堂里,徐決乾乾淨淨撇清一切,像個陌生人的樣子。

  頭頂的石像仿佛是人類心裡最醜惡的魔。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變作醜惡的東西,提醒著她,放下貪戀,放下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怎麼也無法對他釋懷,她一直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她嘴裡滿是血腥氣,直衝鼻端,她感覺胸懷裡有一口血,只要她一鬆口就會噴出來,所以連強烈的害喜吐意都被她一併忍下。

  所有的人都在問她,“那個人是誰?”

  她卻沒有答案。眼前的徐決,大約並不是她愛的那個儒雅耐心的老師,不是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到了那一刻,她還是不肯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愛讓人盲目,很多很多年後,她終於懂得這個道理,可一切卻已經覆水難收。

  清晨起床,段曼雲還要去公司。司機張毅是從美國就開始跟著她的老“臣子”,已經和她的家人差不多了。

  張毅的妻子在Slow down,女兒在美國讀著貴族學校。這一切都出自段曼雲的手筆。

  其實段曼雲從來不是一個壞人,她自己這樣覺得。

  老張見段曼雲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臉色看著不太好,要不別去公司了?”

  段曼雲揮揮手,很隨意地回答:“我沒事,人老了就是這樣的。”

  “你看著不老。”

  段曼雲心酸地笑了笑:“心老了。”

  心老了,外表的皮囊多少歲,又能代表什麼呢?

  段曼雲看著不斷倒退的窗外風景,突然說了一句:“我們家可能要辦喜事了。”

  老張詫異:“什麼喜事?”

  “段沉那小子要結婚。”

  老張錯愕地從後視鏡看了段曼雲一眼,滿臉不相信:“什麼樣的姑娘竟然能過得了你這一關?”

  段曼雲笑:“別說得我和惡婆婆一樣。”

  “你本來就是啊。”

  “我只是怕段沉受到傷害。”

  “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姑娘不會傷害段沉?”

  “我覺得她不會。”

  老張不解:“為什麼?”

  段曼雲輕輕抿了抿唇,抬手撩開了頸中碎發,想起和段沉來往的女孩里,她見過最多次,卻始終知難不退的那一個。

  腦海里出現那小丫頭信誓旦旦大言不慚的話:“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

  段曼雲勾著唇,輕輕地回答老張:“因為她像當年的我。”

  “當年的你?”

  “嗯。”段曼雲點頭,眼底是滄海桑田和紅塵霧靄:“一心一意,簡單到有點愚蠢,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是一生。”

  第六十八至六十九章

  第六十八章

  情到濃時,似乎只有各種不留後路的誓言才能向愛人證明至死不渝的愛。

  其實啊,分手多年後,回首當初,才能明白,誓言是毫無重量的東西,能不能愛下去,憑的是日久相處,和相愛兩人的良心。

  奇怪的是,誓言並沒有束縛住徐決和段曼雲,兩人卻不約而同地一生沒有嫁娶。

  很久很久以前就說起過,於江江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蹟,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若沒有愛、沒有執念,這兩個人又怎會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呢?

  於江江私心裡想解決這段往事,也許是她體內聖母救世主因子在作祟,她盲目自信著,覺得只要活著,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腔抱負,卻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沒有段沉,她甚至連見一見段曼雲都很難。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段沉出差回來了。談成了一筆大單的段沉都還沒來得及和於江江一起分享好消息,就被動得知於江江在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下跟著徐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並且在他厲聲呵斥下仍然不肯回來。

  段沉想,人一生一定會遇到克星的吧?肆無忌憚地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於江江了,才知道什麼叫打不得,罵不得,丟了捨不得。

  一個人重走了當年走過的路,那麼崎嶇,段沉一個人發著呆,看著搖晃的車窗之外仍很原始的建設,段沉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聽老外婆講,段曼雲當年懷著他隻身一人離開澗水縣到了北都。這麼遠的距離,她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財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她吃那麼大的苦也要離開徐決嗎?

  在徐決之後,段曼雲談過很多男朋友,每一個得到她慎重介紹的男人,都無疑像極了徐決,甚至連那個小她十幾歲的外國男友,也和徐決一樣,長著很長的眼睛。

  那麼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段沉多年依然想不通。

  其實憑良心說,段沉不恨段曼雲,甚至感激她,感激她給了他生命。讓他見識了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麼多年,他渴望的那種家庭關係,他始終得不到。

  段沉到達的時候,於江江卷著袖子,伸長了脖子在村口張望,看到拖拉機把段沉帶到,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於江江臉上粉黛未施,唇紅齒白,一笑起來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她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一件格子襯衫,活脫脫像個村婦,一點都沒了平日的時髦樣。

  可不知道為什麼,段沉卻覺得心軟成了一灘水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不顧周圍有多少人,也不顧有人在等著他付錢,上去就把於江江撈到懷裡,緊緊抱住。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段沉咬著於江江的耳朵,一臉幽怨中又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於江江沒有回答,因為癢,她一直咯咯直笑,四處亂竄,躲避著段沉的呼吸。

  段沉終於放開了她,打量了兩眼,問她:“你有帶東西嗎?沒帶的話直接讓這車把我們送回去吧。”

  於江江後退了一步,很堅決地說:“不回去。”

  段沉眉頭皺了皺:“為什麼?你要在這裡種田還是要在這教書育人?別發神經了,趕緊跟我回家。”

  於江江躡手躡腳湊過來,抓著段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說:“走之前,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我早就不需要什麼機會。”段沉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徐決,淡淡地說。

  “可是我需要。”

  “……”

  有於江江在,段沉自然沒有走成。

  那個傍晚,於江江帶著段沉在段家村唯一的那條河邊散步。

  河水叮咚,頭也不回地流走,河岸邊的石頭都被流水磨得光光的,兩人隨便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岸邊的蘆葦長成一人高,迎風搖曳,於江江坐下後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蘆葦頭頂便是夕陽西下天空,橙紅一片,像誰放了一把火,將天際燒成那樣耀眼的顏色。

  於江江用很平淡地口吻向段沉講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她其實並沒有把握段沉會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那段過去,參與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甚至是尚在母親肚子裡的他。

  曾被人那樣遺棄,本就沉重的心結,怕是更加難以打開。

  故事真長,於江江講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光到天黑。

  星空當頭,水聲潺潺,聽完全部的段沉一直沉默不語,於江江看他那樣子,有些害怕他鑽進牛角尖,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雙手,用臉貼著他的手。

  像在安慰著走失的孩子,於江江耐心地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是這樣,和我以為的完全相反。”

  誰也不能理解段沉心裡那種複雜的心情。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著他不了解的過去和段曼雲對抗,他鄙視她、瞧不起她,用盡各種惡毒的話詛咒她,卻不想,段曼雲才是徹頭徹尾受到傷害的人。

  除了段曼雲自己,誰都不知道懷著孕,一個人走了幾十里山路,到了澗水縣,靠著偷人家的包子果腹,路邊乞討湊錢只為買一張車票離開盛東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的過去,包括她最親近的兒子。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個被人全盤否認的孩子。

  她一個人養了他二十幾年,帶著他北都到美國,給了他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換來的卻是這個孩子對她的反抗和冷言冷語。所以後來,她才對他那樣失望吧?

  從本質上,段沉像極了段曼雲,對任何人和事都很冷漠,不喜歡解釋,因為他們堅持,他們珍惜的人一定會理解和懂得。

  可是,誰有那麼厲害,能猜透人心,一切都理解,一切都懂得呢?

  沒有天生涼薄的人,越是表現得涼薄的人,內心越是炙熱得讓人害怕。

  就像段曼雲。

  於江江溫和地撫摸著段沉的手背,他竟有些顫抖,不知是夜風太涼,還是他內心震顫。

  “你沒有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段沉眼眶有點紅紅的,“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挺不是東西的。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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