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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修文挑了挑眉,顯然並不信他。

  “你不承認自己是陸修文,那你倒是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陸修文眼珠一轉,道:“只有我未來的娘子才能知道我的名字,你要嫁我為妻麼?”

  段凌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昨夜趕回客棧,卻發現柳逸平安無事,並未遇上魔教的人。”

  “哦?那他運氣不錯。”

  “你昨夜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陸修文反問:“你我正邪不兩立,我難道該同你說真話嗎?”

  陸修文伶牙俐齒,段凌從前就說不過他,如今更是落了下風。不過兩人離得這樣近,彼此氣息相聞,段凌的語氣便軟下來,摸著他頭髮道:“你是失了記憶才會如此,等以後恢復了記憶……”

  “我記得一清二楚。”陸修文打斷他道,“我是天絕教教主的徒弟,將來自要繼承教主之位,與你這正道大俠……正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他眉眼間神采飛揚,一如十年前那個驕傲無比的少年。

  段凌心如刀絞,忽然明白左護法改動了他哪些記憶。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陸修文。他記得天絕教,記得教主,卻獨獨不記得他。他不曾為他赴湯蹈火,不曾為他廢盡武功,更不曾為他刻骨相思。

  ——若是沒有遇見段凌,陸修文就該是這般模樣。

  段凌恍惚了一下,心中忍不住想,或許這樣更好。

  若是不曾遇見他,陸修文仍是意氣風發的少教主,自然不會被廢了武功,受盡病痛折磨。

  只不過是忘了他而已。

  只不過,世上再沒有那個愛著他的陸修文而已。

  段凌眼角發酸,使勁眨了眨眼睛,聽見屋外響起敲門聲。原來是柳逸費盡唇舌說服了魏神醫,一大早就帶他來給陸修文治病了。

  陸修文見了生人,絲毫沒有覺得不適,悠然自得的掀被下chuáng,給自己倒了杯茶,還反客為主的招呼大家坐。

  柳逸傻乎乎地坐到他身邊去了。

  段凌怕陸修文又使暗器,一把將人揪了回來,道:“先讓魏前輩瞧瞧。”

  魏神醫昨天已經把過脈了,今日便只是觀他氣色,隨意問了一些問題。

  陸修文一一作答,言語間滴水不漏。

  他說自己從小在天絕教長大,因為根骨奇佳,被教主挑作了徒弟。之後在教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人知道他是教主的繼任人選。之後天絕教覆滅,教主身死,他一心光復聖教,便與左護法聯手,手刃仇敵為教主報仇。

  比起仇恨,他對教主之位的野心,似乎更為熾烈。

  魏神醫想了想,突然問:“那麼陸修言呢?你連他也不記得了?”

  “陸修言是誰?”

  “是你弟弟。”

  陸修文目光平靜:“我沒有弟弟。”

  段凌聽得一怔,他知道陸修文有多在乎這個弟弟,為了他不惜替教主試藥,沒想到竟連他也忘了。

  魏神醫又跟陸修文說了幾句,然後將段凌拉至一旁,悄聲道:“若我猜得沒錯,他心中有一個心結。正是被人抓住了這個弱點,他才會受妖法蠱惑。”

  “什麼心結?”

  魏神醫意味深長地瞧著段凌,道:“他有一個雙生兄弟。他跟弟弟面貌相似,即便是最親近的人,有時也分辨不出他們兩人。”

  段凌霎時明白過來。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陸修文冒險偷出教主令牌,在月色下吻了他。覆上來的雙唇溫熱柔軟,帶一絲輕顫。

  而他竟認錯了人。

  這便是陸修文的心結。

  所以他受了左護法的蠱惑,在虛假的回憶里,成為了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段凌朝陸修文的方向望了望,嗓音微啞:“有沒有辦法……”

  “普通的方法怕是不行了。”魏神醫嘆氣道,“我試試銀針刺xué的法子,看能否讓他恢復記憶。”

  “有勞魏前輩了。”

  陸修文當然不會乖乖配合,此事倒也不急於一時,段凌先叫小二送了些吃的過來,四個人圍著桌子吃了。

  陸修文雖然失了記憶,但跟柳逸依舊投緣,不到半天,兩個人又變得親親熱熱的,陸修文甚至還想遊說柳逸加入魔教。但柳逸也非等閒之輩,反過來叫陸修文改邪歸正,到他們青山派去學功夫。

  段凌在旁邊聽著,真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下午時,日頭愈發好起來。陸修文從前的習慣沒變,取了本書在窗邊翻看。段凌見他沒什麼戒心,便無聲無息的走過去,又點了他的睡xué。

  陸修文應聲而倒。

  段凌將他抱回chuáng上,魏神醫則取出了他那一套銀針。施針時需絕對安靜,段凌跟柳逸不敢打擾,因此都在門外侯著。

  等待起來格外漫長。

  雖有柳逸在旁cha科打諢,段凌依然有些坐立難安。過了大半個時辰,忽聽屋裡有人大叫了一聲。

  段凌聽出是陸修文的聲音,立刻破門而入,快步沖了進去。但見魏神醫滿頭大汗,銀針灑了一地,陸修文臉色慘白的躺在chuáng上,雙目緊閉著,身體瑟瑟發抖。

  段凌忙把人抱進懷裡,問:“怎麼回事?”

  魏神醫臉色也不好看,擺手道:“不成,他被人下過藥,若qiáng行恢復記憶,只怕不是變成瘋子,就是變成傻子。”

  柳逸也跟了進來,問:“那怎麼辦?”

  “只能換些溫和的手段了。我開副方子,慢慢化解他體內的藥xing,你們再多跟他講講從前的事,水滴石穿,過得五年、十年,他也就想起來了。”

  柳逸駭然:“要這麼久?”

  “這還是好的,若運氣差些,可能一輩子也恢復不了。”

  這時陸修文皺了皺眉,含糊的低喃道:“疼……”

  “哪裡疼?是頭疼麼?”段凌的唇貼上陸修文的額角,輕輕吻去他因疼痛而冒出來的冷汗,對魏神醫道,“那就算了,一輩子想不起來也無妨。”

  柳逸道:“可是,陸大哥他……”

  “你不知道他從前為我做了多少事。”段凌的目光一直落在陸修文身上,低聲道,“往後,換我來對他好了。”

  第十五章

  魏神醫那對頭恐怕真是厲害得很,他給陸修文開好藥方後,連一天也不肯多留,收拾完包袱就匆匆離開了。段凌跟柳逸原本也該趕路的,不過一來是多了個陸修文,二來是柳逸的師父快到了,他們gān脆多住幾日,等會合了再說。

  這期間,陸修文雖能自由走動,但是被限制在客棧房間裡,段凌跟柳逸輪流看著他,算是形同軟禁了。陸修文倒並不介意,每天被好吃好喝的供著,支使得段凌團團轉。

  他好像天生就擅長使喚段凌,一會兒說天氣太熱要冰塊,一會兒又說想吃城東的綠豆湯。這樣熱的天氣,段凌跑得一身衣服都濕透了,偏偏陸修文還嫌棄他辦事不利,那一副驕橫的模樣,與十年前一模一樣。

  段凌難免有些泄氣。

  從來都是陸修文主動向他示好,他竟不懂得如何討好陸修文。

  倒是柳逸跟陸修文相談甚歡,一心想介紹師父給他認識,恨不得陸修文拜在青山派門下,當了他的師兄才好。段凌當然不准,兩人還為此互瞪了一眼,差點喝上gān醋。

  段凌也曾向陸修文打聽過左護法的事,但他口風緊得很,只說那左護法整日戴著面具,連他也沒見過那人的真面目。

  段凌不知是真是假,便也不再多問了。他謹記著魏神醫的吩咐,每日自是湯藥不斷,這日煎好了藥端進屋裡,卻見陸修文半倚在chuáng頭,手中把玩著一截枯樹枝。

  段凌心頭一跳,立刻認出那是何物了。他上前幾步,將藥碗放在一邊,qiáng自鎮定道:“這東西……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陸修文笑著睨他一眼:“不就是你的枕頭底下。”

  段凌為防陸修文逃走,這幾日都與他同chuáng共而眠,他枕頭下的東西,自然是一翻就翻著了。

  “段大俠的喜好真是古怪,”陸修文翻來覆去地瞧著那截樹枝,似乎想瞧出特別之處,問,“怎麼將這玩意藏在枕下?”

  段凌溫言道:“這當中有個故事。”

  “看來段大俠是打算給我講故事了。”陸修文拍了拍身邊的chuáng鋪,“你坐得近些,免得我聽不清楚。”

  段凌坐下來道:“此事要從十多年前說起。那一年我剛滿九歲,上元節時同家人出遊,被一個黑衣人擄了去。當時我怕極了,一路上又哭又鬧,那黑衣人當然不會理我,只對我拳打腳踢,我哭一聲就挨一頓打,到最後便不敢再哭了。如此過得幾日,我昏昏沉沉的到了一座山上,那山中機關密布,卻原來是別人口中的魔教總壇。與我一起被抓來的,還有不少十歲左右的少年,大家被關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裡,又黑又冷,誰也不知將來的命運如何。”

  陸修文好生奇怪,道:“這魔教自是天絕教了,可是抓這麼多人做什麼?”

  段凌沒有回答,只接著道:“到了第三日,那一直關著的門終於開了,從外頭走進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我第一眼見他,就覺他生得真是好看。可他脾氣也壞得很,眼睛冷冷一掃,就一鞭子揮了下來。”

  段凌說到這裡,嘴邊微微含笑。

  陸修文道:“這人必定是你的心上人了。”

  “是,”段凌大方承認道,“但我並非一開始就喜歡上他的。他是魔教教主的愛徒,且總是對我非打即罵。”

  段凌將那些往事娓娓道來。

  陸修文認真聽著,時不時cha幾句話。

  說到段凌被抽了一頓鞭子時,陸修文嗤的笑出來,道:“你得罪了右護法的人,他若不搶先打你一頓,右護法定會找機會對付你,到時候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又說到段凌被那小金蛇咬了,疼了三天三夜,陸修文更是驚訝不已:“那小金蛇可是不可多得之物,定是有人jīng心養著的,你被咬上一口,等於白白增了一年功力。嘿,這人把心思làng費在你的身上,真是bào殄天物。”

  段凌呆了一瞬,怔然道:“我從前不知,如今才明白了。”

  他臉上的表qíng實在是難以形容。

  陸修文這樣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不禁動容,道:“這人對你一番苦心,你只要未曾辜負了他的qíng意,那也不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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