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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丹吉措曾經住過的小院子也沒有廢棄,正好撥給他的小侍衛住進去。

  小林子抱著小公子痛哭流涕了一場,憤恨自責自己怎麼就沒能替主人遭受如此劫難。那馬匪頭子怎的不把他劫了去,偏要欺負手腳羸弱不能反抗的小公子呢!

  丹吉措搖頭說,人家胡三pào認的就是本公子這張臉,也是我該他的,欠他的,人家還看不上小林子你這張ròu乎俊臉呢。

  小侍衛有了新院落,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他其實每日裡在自家院落待不上半個時辰,白天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丹吉措的小花樓上,陪伴養傷中的段公子聊天解悶,晚上再將大部分時間耗在鄰村某小美人的花樓上。

  達娃走掉了。

  小姑娘大約是被她阿烏傷透了心,又或許是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一個愛你的男人都指不定哪一天會萌生異樣,三心二意,從這家姑娘的花樓上溜到那家姑娘的炕上,更何況一個原本就從未喜歡過你的男人!他永遠都不值得你為了他平白làng費十五歲的青chūn年華。

  達娃於是在那個夏天打上行李,離開了雲頂寨,去縣城裡正式的學堂念書考學。那個年代,永寧壩子裡年輕的姑娘小伙子們心思都開始慢慢地活泛,不想一輩子窩在小山村里,就進城去做工和求學。

  丹吉措有一段時間都不會走路。

  胸口的傷處沒有得到及時治療,潰爛出膿,醫院裡的郎中不得不動手術給他切掉一大片肌膚。原本就細細瘦瘦並不qiáng壯的胸膛,留下一塊駭人的疤痕。遭此重創,身體變得虛弱無力,大部分時間裡都臥在chuáng上。

  每日上午陽光正暖的時候,大總管就把丹吉措從花樓上抱下來,院子裡擺一隻藤椅,讓小仙鶴坐在椅子上呼一呼鮮氣兒,曬一曬太陽。

  “椅子會不會太涼?冷不冷?”

  大總管用一張毛毯裹住丹吉措的身子。

  丹吉措仰起臉,搖搖頭,遞給男人一個柔柔的笑容:“不冷……旺吉,我想走一走。”

  大總管站到他身後,兩隻手掌輕輕扶住他的兩肋,微微地使力,把人托起。

  頭重腳輕,渾身無力,丹吉措斜斜地靠在男人身上,胸腔里的兩扇肋骨仿佛托不住那一團血ròu的份量,直直地往下墜去,兩條小腿虛弱地劇烈抖動,撐不起衰敗的身體。

  丹吉措把臉埋進大總管的胸膛,兩手環繞在男人腰上,輕聲低語:“唔,我若是以後一直都這麼衰弱,如何是好呢……”

  阿巴旺吉用掌腹蹭了蹭他的臉,額頭上吻一吻:“慢慢養著,養三五個月,就會好的……今天想吃什麼,跟我說說,我給你做。”

  丹吉措笑起來,伸出小舌舔舔嘴唇:“嗯……豬腸血米……牛gān巴,要油煎的……泡梨……還有花花糖,要吃花花糖!”

  阿巴旺吉挑眉:“呵,花花糖是過年或是有紅白喜事時上供的,你現在就要吃?”

  丹吉措眨眨眼睛:“甜的,喜歡吃嘛。”滿臉袒露出的都是甜潤的笑容。

  男人撇撇嘴:“哼!……好,今天給你做花花糖。”

  “你是不是煩我了,嫌我麻煩啊?”

  “呵呵,沒有,你不麻煩。”阿巴旺吉把人捧在手掌心裡,揉了揉,很想把人揉搓到自己懷裡,卻又不敢太用力。他是真的希望丹吉措能更麻煩一些,心思里原本計劃了很多事qíng,想要帶著小阿夏一起去做。

  帶他去瀘沽湖心的最深處,dàng舟打漁,豬槽船里架起小火塘,捕獲的魚兒抹上鹽巴,直接架在火塘上烤熟吃掉!

  帶他騎馬越過山嶺,轉到瀘沽湖另一側的鹽源鄉,到蘋果園裡親手摘大蘋果,曬蘋果gān,做蘋果茶!

  帶他走出永寧壩子,到麗江附近古樸的村寨里小住,或是走得再遠一些,到大理的三月街花會上遊玩,跑馬,討小仙鶴的歡心!

  阿巴旺吉並不在乎守在丹吉措的chuáng邊照顧這娃一輩子。他只是不忍心看到丹吉措因為他的過失而過得不快樂不幸福,再也回不去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笑笑鬧鬧,蹦蹦跳跳的樣子,那時候像一隻小肥鵝在男人懷裡歡快地滾來滾去,嘴裡鼓鼓囊囊,填滿噴香的牛gān巴和蘇油茶。

  大總管帶著丹吉措到扎美寺里聽大喇嘛誦經,用沾滿蘇油的手掌撫摸廟堂屋檐下那一排厚重的經筒。雕刻著瑪尼經文的金箔在經筒里不停地顛倒轉動,男人聆聽著經筒里發出的嗡嗡嗚嗚轟鳴,默默地給小阿夏祈福。

  大殿裡,丹吉措的身子蜷縮在木頭輪椅中,仰頭望向深藍色屋頂上描金的神佛畫卷。輪椅是大總管給他做的,椅子下面安裝了四隻小輪子,可以推著人到處轉悠。

  班嘉諾大喇嘛披裹著鏽金的棗紅色袈裟,向丹吉措深深地一揖,神qíng關切。

  丹吉措把兩手jiāo到對方掌中:“大師……”

  大喇嘛布滿皺紋的粽褐色臉膛上,浮現出深深淺淺難以捉摸的笑紋:“聖湖上飄過的一隻吉祥的小鶴……你要到哪裡去?”

  “到哪裡去?”丹吉措乖巧地笑答:“我哪裡也不去,就想留在這座湖邊的村寨里。”

  大喇嘛兩隻濃褐眼珠里的神色深不可測,問道:“你終究是想通了,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丹吉措愣住:“大師,你說什麼?”

  大喇嘛的面容平靜安詳,胸有丘壑,緩緩說道:“屋外房檐下狠命轉經筒的男人,我們永寧壩子的大總管。”

  丹吉措紅著臉垂下頭:“大師,你……你怎麼都知道了……”

  大喇嘛無可奈何地說道:“當日在那亂葬崖上第一回見到你,我就看見了,算一算,也就知曉了。前世的恩怨波折,因果造業,也該有一個了斷;今世的緣分與恩qíng,切莫輕易地拋卻捨棄了。”

  丹吉措混沌不解地問:“前世的因果造業,究竟是什麼?難道,難道……”

  “施主其實心中已然明晰,不是麼?”

  丹吉措臉上瞬間乍現難以置信的顏色,心qíng顫抖:“……是他麼?那時,真的是他?”

  “你是如何掉落到這一世,你可還記得?”

  丹吉措腦海里閃過一道寒光,身披鎧甲的鐵騎飛撲而來,碗口大的龍蹄近在眼前,一把明晃晃鋒利的刀刃當頭向他劈來,血水濺出腦殼,點染漫山紅葉,他的身體像風中枯葉,墜落山崖!

  丹吉措渾身都在發抖,淚水破眶,噴涌而出。

  大喇嘛眼裡閃出善解人意的睿慧光芒,握住他的手,輕輕撫摩安慰:“你的父母親歿於王事,你也在那一刀之下喪了xing命……那時,幾縷惡魂脫身而出,立誓要與那個人糾纏到底,復仇雪恨。”

  “我……竟然是這樣的,竟然這樣……他一直都不知道的,是麼?”

  大喇嘛搖頭苦笑:“他怎會知道?他怎會知曉某一世里,進山打獵竟會遇上餓瘋了的野熊,將他生吞活剝連ròu帶骨頭地吃掉……咳,當然也更加不會明白,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被身旁最親近的人背叛和離棄……”

  “我,我不是有意要那樣,我怎麼會……”

  丹吉措的眼淚簌簌地流淌,用兩隻袖子捂住臉,哭得像個傻孩子,想不出來自己怎會做出那樣兇狠又殘酷的事qíng。也許每個人腦海里都存有最惡最毒最嫉最恨的幾縷魂魄,而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深深傷害了自己最恨亦是最愛的人。

  毀人體膚都已經不算最惡,傷人真心才是最為殘忍的手段。

  丹吉措用袖口抹gān淨淚水,認真地對班嘉諾大喇嘛說:“大師,我明白了。我知曉以後該怎樣待他。”

  “你想明白了,那麼再到下一世的輪迴,你可就見不到他了。你二人的緣分,也就只有這麼多。”

  “沒有下一世了,再沒有下一世了麼?”丹吉措猛然抓住大喇嘛的衣袖,眸子裡閃出一片彷徨和驚痛,半晌,垂下眼說道:“我知曉了,我會好好過完這一世。”

  大喇嘛yù言又止,看了丹吉措好幾眼,終於忍不住問:“還記得頓珠麼?”

  “嗯,怎麼?”

  大喇嘛為頓珠輕輕搖動手中的玉石小經筒,嘆氣道:“咳,那傻孩子,上一回在深宮之中,就是因為你與那男人的恩怨而送了命。這一回,又是因為你和那男人的糾纏,再一次為你送掉了xing命。”

  玉墜敲擊在huáng銅經筒上,聲聲抽打心房。

  “頓珠?!”丹吉措的面孔陷入極度的震驚,一想到頓珠就心口哆嗦:“下一回我可還有補償他的機會?下一次若是能讓我再見到他……”

  大喇嘛突然板起面孔,斬釘截鐵地叮囑:“下一世,你若是再見到了他,離他遠遠的,切莫再去招惹他,勾引他,不要再讓那傻孩子為你送命!”

  丹吉措張口結舌地望著大師,痛悔的淚都不知道流向何方。

  蘇油混合銅鏽的某種沁人馨香,緩緩流入丹吉措的鼻子。

  大總管的兩隻手掌從身後握上他的肩膀:“今天出來逛得舒坦了?回家去?”

  “好,回家吃飯。”

  丹吉措抓住男人的幾根手指,放在手心裡戀戀地攥著。

  真的沒有下一世了。

  美好的qíng感,默契的約定,是要兩個人一起經歷過風雨才會擁有。感qíng就在這最後一世,若再錯過就真是錯過了,再走散就真的徹底走散了。捱到下一世,即使ròu身不變,或是靈魂不改,消逝掉的恩愛和美好恐怕再也找不回來。

  翻來覆去的糾纏,世代的蹉跎,終於捱到了真心,卻只剩下這輩子。

  第六十九章豐盈的幸福

  傍晚,大總管把丹吉措擺在母屋火塘旁的大炕上,歇息烤火。

  丹吉措要吃花花糖。

  男人把秈米、苞穀粒、燕麥、huáng豆、核桃ròu、野蘇麻籽等等幾樣東西混合在鐵鍋里爆炒,爆出米花,鋪勻在鍋底,再用青稞麥芽熬成的糖水把爆米花攪拌混勻,粘附,壓實,晾涼以後再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就做成了小伢子們過年最喜歡吃的花花糖。

  給母屋的冉巴拉灶神像前供上一盤花花糖,另一盤打算都拿給丹吉措。

  老婆婆踮腳踅進了灶房,叉腰挑眉看著大總管忙活。

  “呵呵,旺吉啊,給小仙鶴那乖娃做糖吃吶?”

  “嗯。阿咪要不要嘗?”

  “哼,我這牙口能吃黏糊糊的花花糖麼?再說了,你費勁巴拉地熬一鍋米花糖出來,又不是為我這老婆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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