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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阿依站在總管府大門口,朝著遠處跑來的丹吉措招手:“俺的小孫孫呦,你快一些嘍!瞧你這個磨磨蹭蹭的,全家人就等你一個嘍!”

  丹吉措這一路從村東頭呼哧呼哧跑來,跑得一身熱汗,頭上身上腳上穿戴的是全副的節日盛裝,臉頰燒得紅彤彤的。兩條窄肩膀上亂七八糟地扛了一堆“風馬旗”,五顏六色地在他腦頂上飄,讓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戲台上扎了“長靠”的大武生!

  集體出行,全家人是有分工的,每個都不閒著。

  大總管負責將各式主食和醃ròu裝進陶罐,密封好,用騾馬馱著鍋缽盆碗一堆傢伙事兒,趕著馬匹走在最前頭。

  他的兩個妹子打好了蘇油茶,裝到大皮囊里。

  小伢子們後肩背上大竹筐,裝上各式各樣供奉給格姆女神的祭品以及準備送給親朋鄉里的禮物。

  老阿依在青布包頭上戴了一頂大大的斗笠,遮住大半張臉,得意地玩賞她身旁一群可愛的小孫孫,心裡頭美得不得了。

  丹吉措被分派了製作風馬旗。當地的鄉民無論是喜慶生辰,逢年過節,或是朝覲拜山,都要cha掛五彩風馬旗。丹吉措用綢布和麻片jīng心裁剪了幾百隻長方形的小旗子,白、huáng、紅、藍、綠五種顏色,再用木刻雕版往綢布上印下密密麻麻的經文以及寶馬鵬鳥的圖案,以細麻繩穿起,就做成了一條條一串串的風馬旗。

  太陽升了起來,整個永寧壩子都籠罩在織錦一般明亮的霞光晨霧中。

  札美寺的喇嘛們頭戴jī冠帽,身著棗紅色長袍,袒露出一條曬成古銅色的右臂,騎著馬兒,慢悠悠地向山上進發。

  家家戶戶的小兒女們都被自家的阿咪和阿依打扮得漂漂亮亮,頭上綴著瑪瑙石,脖頸上掛著項鍊,小男伢穿著長長的斜襟袍子,小妹伢穿著粉粉藍藍的小褂,白色的百褶長裙,裙角在在風中起舞。

  一家子一家子的馬隊,尾隨在札美寺喇嘛的隊伍後邊,慢悠悠地挪動,沿著山麓上的土道,在山腰上轉圈圈,一路轉上女神廟。

  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長串風馬旗,恭恭敬敬地將旗子掛到女神廟的房檐和樹梢上,再從竹筐中掏出祭品供物,擺在廟牆之下。

  大喇嘛們席地排開陣勢,chuī起牛角形的長號和小嗩吶,牛角號的轟鳴聲在山谷中迴響。鄉民們的身影此起彼伏,面山叩拜,表達對天地和山水的虔誠,祈求女神賜下一個豐收的秋季。

  朝拜儀式事畢,半山腰的大糙原上刮來一陣風似的,轉眼間豎起一頂一頂居家造飯的帳篷。大總管一家人也趕忙見fèngcha針地占住一塊空地,搭起自家的帳篷。帳篷里舖上地毯,一家人或坐或臥或打滾,好不舒坦愜意!

  女主人從大皮囊里將蘇油茶倒出,灌裝到銀質小茶壺中。丹吉措口裡嚼著牛gān巴,喝掉一碗又一碗飄著牛rǔ濃香的茶水,腰身寬大的袍子都快要遮不住他撐得滴溜圓的小肚子。

  大總管眯眼瞧著小仙鶴不停嘴地吃吃喝喝,面容仍然如常地冷峻,順手又從小陶罐里取出些兌過蜂蜜的泡梨,遞給丹吉措,哼道:“悠著些,你一個人就吃起全家人的份量。”

  丹吉措瞪了大總管一眼,白眼珠里填滿了不以為然:怎麼了,你還嫌我吃太多了?哼!

  大總管冷笑,用眼神示意不遠處另一座更大的五彩印花毛氈帳篷,那是土司堡的帳篷,低聲對丹吉措說:“瞧見那位了麼?你再這麼吃下去,就快要吃成像那蘇油桶的模樣!”

  丹吉措抬眼一瞧,五彩印花大帳篷里坐的可不就是那位胡祿達大土司麼,像一大口袋青稞粉一樣撴在地上,正在一盤一盤地往嘴巴里劃拉油煎豬膘ròu呢!

  丹吉措頓時惱羞成怒,豎起兩道黑眉,沖大總管呲牙:“你你你,我哪裡有像那個蘇油桶!!!”

  阿巴旺吉抖了抖肩,笑道:“你就只吃不練不動彈,我瞧著你就快要變成桶了!”

  他忽然壓低聲音,避過家人的耳目,輕飄飄地說:“小天鵝可莫要變成一隻肥天鵝,肥了老子可就不稀罕你了,不要你了……”

  唔,你!你敢不要我!丹吉措不敢大聲嚎出來,只能對著那個壞人揮舞兩枚憤怒的拳頭。

  肥天鵝?

  本公子是肥天鵝?!

  丹吉措氣鼓鼓地低頭瞧了瞧自己日漸膨脹的小腰身,摸了摸已經撐得圓滾滾凸起來的一顆胃,於是只得戀戀不捨地放下茶杯和ròu盤子。怪只怪自家男人廚房裡的手藝這麼好,每日在總管府里吃盡各色美食,幾月間就不知不覺吃得全身都發胖,貼了一層的肥膘!

  丹吉措與大總管眉來眼去之餘,眼角瞥見不遠處另一頂金碧輝煌的大帳篷。

  那是永寧三大貴族之中的另一位,大巫肯布的帳篷。漂染成純黑色的毛氈,各種燙金和純金繡線描繪出的誇張紋路,帳篷四角還掛了怪裡怪氣的鬼面金鈴鐺。

  大巫一言不發地端坐,遮在斗篷下的一雙眼,就連視線都沒有移動半分,帶勾的眼神就一直盯著這邊兒的丹吉措。身旁兩個躬身侍奉的僕人時不時地給他斟上一碗蘇油茶。

  丹吉措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悄聲對大總管說道:“那個男巫婆有好久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了,卻總是偷看我!”

  阿巴旺吉不慡地磨牙:“哼,因為你長得好看唄!”

  “唔,我可不想讓他看我!……咦,最近官府來了一隊兵勇搜寨尋人,可有消息了?”

  阿巴旺吉不以為然:“沒有。老子說了老子這山寨里沒有他們要找的啥狗屁特務!這一伙人偏不信,還要挨家挨戶地查戶口。”

  大總管拍著胸脯對前來巡查的小連長叫囂,這永寧壩子裡六百戶人家,幾千口人,還有幾千匹馬幾千頭豬,這每一張人臉豬臉馬臉,老子統統都認得識得,沒有哪個是你們要找的特務!

  丹吉措悄悄對大總管咬耳朵:“你有沒有讓官府去搜一搜那個男巫婆的宅子?我瞧他就不像好人呢!”

  大總管哼道:“搜過嘞!就連老子的總管府上下人丁的身份文憑都徹查了一遍,還能不查他家,豈不是便宜了那廝!”

  ròu足飯飽之際,糙場上人聲鼎沸,駿馬歡鳴,轉山節上最jīng彩激烈亦是最引人注目的賽馬會就要開始了。永寧壩子最年輕健壯的小伙子紛紛騎上了馬,馬脖頸拴上象徵參賽騎手的紅纓銀鈴鐺,縱馬聚攏到一處。

  阿巴旺吉得意地瞄了瞄肥天鵝的圓臉蛋,帶著溫度的視線瞄過丹吉措ròu乎乎的腮幫子,站起身來,伸開手臂抻了抻,解開腰帶,脫去長袍。

  他只吃了三成飽,隨意墊了墊胃,因為有更重要的事qíng做。

  丹吉措瞧見他的小侍衛扎西也脫掉了長袍子,穿著一身帥氣的短打扮,腳踩牛皮長靴,在馬兒頸下掛了銀鈴鐺。

  扎西策馬過來說道:“公子,你等著看,小林子給你贏個頭名回來!”

  “喂,你要去參加跑馬賽?”

  “為什麼不參加!”小侍衛的兩道黑眉之間流露出虎虎生風的英氣,說道:“咱們大理點蒼山每一年的三月街,不是也有賽馬會嘛!咱大理的騎手難道比這些人差麼!哼,看小爺給他們露一手!”

  丹吉措知道自家小侍衛雖然武功不濟,只學過幾招繡花拳腳,騎術確是相當不錯,當年在三月街花會上參加過兩次賽馬,每一回都能跑進前三名。

  他笑著揶揄小侍衛:“呵呵,瞧你這個得瑟,你是想招呼人家白水家的姑娘吧!”

  白水家搭起的帳篷也在不遠處,漂亮的鵝蛋臉姑娘遙遙地朝這邊張望。

  小侍衛樂了:“嘿嘿,嘿嘿嘿,聽寨子裡的人說,每一年在轉山節賽馬會上奪魁的騎手,就會被全山寨的姑娘視作永寧最英武彪悍的男人!嘿嘿,公子,今年的頭名狀元一定是我的!”

  哪個男人不想成為永寧壩子裡所有姑娘都心儀的阿柱人選呢!

  全山寨的適齡光棍小伙子們都在蠢蠢yù動,騎上了駿馬。

  丹吉措和扎西遠遠地瞧見,永寧大總管在深藍色的暗花短褂上系了小仙鶴親手繡的明huáng腰帶,理了理衣褲和皮靴,跨上高頭駿馬,馬兒脖頸下傳來一陣脆亮的鈴聲。

  小侍衛忍不住驚呼:“不會吧……公子,你那個野氂牛男人難道也要賽馬?!”

  丹吉措眨了眨眼:“唔?他要賽馬?我沒有聽他說起呢……”

  嗷嗷!嗷嗷!

  小侍衛一陣抓狂,忍不住氣哼哼地說:“這傢伙簡直太煩人了!他跑來起什麼哄呢!這都是沒主兒的光棍漢才跑來參加賽馬的,是為了結jiāo阿夏的。他他他他這人都已經有主了,還跑出來招搖個什麼?!難道他還想勾搭別家的姑娘小伙子?公子啊,你也不好好管教你那個男人!”

  丹吉措朝小侍衛瞪了瞪眼,心想我能管教他?野氂牛是那麼容易被馴服的麼,我也得勒得住那貨啊!

  第五十五章跑罐轉山節(下)

  洶湧的人cháo聚集到賽馬場的四周,熱鬧哄哄。姑娘們都穿著純白的長裙,遠遠望去,就像是碧綠的大糙原上涌動著雪白的羊群。

  參賽的騎手馭著馬聚攏在出發線上。丹吉措注視著阿巴旺吉騎在馬上的身影。那男人頭上仍然戴著rǔ白色的寬檐帽,下巴颳得很gān淨,兩頰的刻弧瘦削鋒利,身形微側,胸膛挺拔,整個人看起來永遠都很利索,透著某種冷和峭。

  大總管有意將帽檐壓低,掩人耳目,只露出半隻眼睛,灼熱的目光卻遙遙地投向人群中伸長脖子踮起腳的小仙鶴,唇邊浮動出與一張冷臉不太相襯的溫吞笑意。

  眼尖的人民群眾還是將某人從馬隊裡辨認出來,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議論:“啊?你們看,中間那個不是阿匹麼!他怎麼也跑來賽馬呢!”

  “是哦,阿匹怎麼也來跑罐子呦!唉呦喂,那旁的那些小男伢還跑個啥子喂,誰敢跑到阿匹他老人家的前頭去呦!會不會被吊起來抽鹽水皮鞭?”

  “就是的啊,那豈不是其他人就只能去爭第二名嘍!”

  大總管的耳朵很是靈敏,聽見了一群人的聒噪非議,於是伸手摘掉了帽子。這回也不必躲躲藏藏,在陽光下露出整張金褐色的臉膛。

  四周人群一下子就閉了口,知道大總管要講話,馬場倏然安靜下來。

  阿巴旺吉撣了撣白帽子,策馬上前兩步,笑了,聲音和緩地說道:“我沒驚著大傢伙吧,啊?呵呵呵,今日是轉山節的跑罐子,大夥湊一起自由自在地消遣,不用理會旁的一gān俗事!老子好久沒跑馬了,身子骨都長起霉了,今兒個就是出來跑幾圈兒給大夥湊個樂呵,沒別的意思,只要大傢伙別笑話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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