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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總管被這話氣得只想從chuáng上跳屍,尋馬鞭子來抽人,卻又爬不起身,只能歪倒在枕上,哼哼呦呦地罵人,順帶讓小仙鶴伺候著,敷冷水敷了一趟又一趟。

  丹吉措心裡懊悔不迭,伺候得自然是盡心盡力。這可是關乎著自己後半輩子幸福的大事,這人若是真的廢了,自己直接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大年初一的祭鍋莊,一家子人沒有等來大總管。

  丹吉措灰溜溜地從屋裡爬出來,垂頭喪氣地對老阿依說,大總管身體不適,今兒個就不能起chuáng了。

  “身體不適?那貨身子哪裡不適了?”

  “唔,那個,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沒睡好,還受了風寒……”

  “他哪裡喝多了?就那麼幾碗酒還能咣當了他!”

  丹吉措臉紅垂頭不語,無論如何也沒臉講出實qíng。

  老婆婆暗自忖度了半晌,心有靈犀地自己在腦海里替那倆人編了些見不得人的理由,於是很貼心地擺擺手,此事作罷。只是不忘叮囑了一句:“小仙鶴哇,那貨平日裡不懂得注意,以後你要多照看他!真是的,年紀也不小的一個人了,讓他凡事悠著來,莫傷了身子!”

  丹吉措連頭也不敢抬,真恨不得就地挖起一個坑,自己將自己埋掉。

  第五十二章獨院小花樓(上)

  大總管在炕上躺了兩天,才能勉qiáng出門行走。

  那倆人其實都很心虛,不好意思被別人瞧出來。那兩天都是丹吉措把飯菜端到偏屋裡去,一口一口地餵某人吃飯。

  持灶燒飯的大廚癱倒了,一家人的伙食標準立時就降了不止一個檔次,只能將先前醃好的一罐一罐存貨拿出來吃。即使是吃醃貨,仍是覺得燒烤煎炸的手藝總歸比不上正主。

  於是全家人都眼巴巴盼著阿烏的病趕快好。

  你不能不好,你千萬要好,你不好我們每日就只能吃酸不唧唧的蘋果gān兒麵疙瘩湯吶!

  大總管需要丹吉措扶著出屋去上茅廁。

  丹吉措說,給你拿個夜壺來用唄,總之我端盆端桶地伺候著你。

  大總管氣得嗷嗷嚎叫,老子這還沒徹底殘廢呢!我才不用那悲催的玩意兒!

  於是就讓小阿夏扶著,架住他半邊身子,慢慢騰騰一步一步往茅廁處蹭去。

  其實走路到不是很疼,最疼的其實就是解手的時候,she出去的那一下,每一回那滋味兒都像受刑一樣,疼得呲牙裂嘴。某人憋不住又要甩嘴開罵,丹吉措又會懊惱心疼,倆人於是忍不住又要揪揪扯扯,膩膩歪歪。

  大總管躺在炕上歇著。丹吉措就坐在炕沿兒上,給人家削蘋果。

  某人嫌他麻煩,事多,哼道:“削個啥啊?我以前吃蘋果從來就不用削皮。”

  小仙鶴答:“那是你以前沒認識我。我吃蘋果從來都要削皮。”

  阿巴旺吉用倆眼瞄著丹吉措的側面,聳起的小鼻尖,軟唇,連起到下巴的一道美好弧度,瞄得快要發呆了,忍不住問道:“寶貝兒……一直都沒好好問你一句,你究竟叫啥名字?”

  “問這個作甚?”

  “作甚?咱與你相好一場,竟然連你叫啥都不知道,荒唐!”

  “我叫丹吉措。”

  “我問你真名實姓。”

  “……”丹吉措的一雙眼靜靜地垂簾,手指按住小刀,那一串螺絲轉似的蘋果皮掉落在膝上,輕聲說道:“段鵠。”

  “段……壺?哪個壺,夜壺的壺?”

  丹吉措一拳揮過來,砸到大總管的胸口,恨恨地說:“我呸!你你你你這廝才叫夜壺呢!!!”

  男人得意地捶chuáng大笑,可算出了一口腌臢氣。倆人歪在炕上又是一陣打打鬧鬧。

  阿巴旺吉用兩隻手掌捧過那一張很耐看的臉蛋,端在手心裡,怎麼看也看不夠,笑著問:“究竟是哪個字?”

  丹吉措笑答:“嗯……鴻鵠的鵠。”

  笑容凝固在唇角,丹吉措的眼突然紅了,鼻子發酸。再一次念起自己的名字,竟有一種恍如隔世、魂無所依的飄零感。

  阿巴旺吉這時候憶起倆人當初泛舟在瀘沽湖上,這遠道而來的小俊人兒本已提起國滅家亡之事,提及了大理,只是自己那時心意粗糙,只一門心思想要把人qiáng留在身旁,完全未曾細緻dòng察體貼這娃暗地裡窩藏的一堆心事。

  果然那時是不曾愛上。

  真若是愛上了,才是掏心掏肺地想要對他好,怎麼做都還嫌不夠。

  他於是用掌腹搓了搓丹吉措的ròu乎臉蛋,輕聲哄道:“寶貝兒,嗯……你若是喜歡以前那個名字,那以後,老子就叫你以前的名字。”

  “嗯?怎麼?……其實,‘丹吉措’這個名字挺好聽的,是你給我起的名麼。”

  大總管將人攬到懷裡,揉了揉那一腦袋細軟的髮絲,說道:“咳……你以前的名字,想必是你父母給起的,不該丟掉了。段鵠,段鵠,小天鵝……嗯,這名字起得好。”

  眼前的一枚小俊人兒,真就像是瀘沽湖面移來的偏鴻側影,紅掌dàng出靜謐的水波,白羽一塵不染,姿態優雅動人。

  果然是名如其人的純淨。

  丹吉措把臉埋在男人胸口上,吸了吸鼻子,說道:“還是不要改口了。這寨子裡人人都識得我,你若改口,旁人難免要追問緣由,我也懶得與他們解釋……只要你知曉我的身世來歷就好,不必對外人道。”

  “嗯……”阿巴旺吉湊到懷中人耳邊,低聲討好:“等到開chūn閒暇時,老子帶你出去逛一圈兒。過了玉龍雪山,馳馬往南走幾天就是蒼山洱海。我想帶你回去看看,認認地方,稍稍地住上幾日,再買些大理的土特產回來……如何?”

  丹吉措一聽這話,淚“唰”得就下來了。

  本已暗下決心,從今往後再不哭鼻子,再不要被這混帳男人整日裡揶揄自己“娘們兒唧唧”的,可是男人冷不丁來這麼一番貼心實意地溫存,逗得他那兩泡子不值錢的眼淚頓時就止不住,抱住大總管的脖子嗚嗚嗚哭起來。

  哭得倆眼腫成桃子,把大總管的衣服前襟搞得全是眼淚和鼻涕。

  有人呵護疼愛著的滋味,原來是這般的好。

  那些日子裡,政府又派了人來,籌劃著名在格姆女神山里開出一條公路來,從外邊一直通到葫蘆橋,再從葫蘆橋聯通起壩子裡九村十一寨的寨門。

  葫蘆橋那一隻嘎悠嘎悠了一百多年的木頭橋,在地震里都被震得七零八落,這一回就要徹底做古,重新修一座鋼筋水泥橋。

  大總管去到土司堡里,與省里來的gān部商議大事。這廝身子不慡,尤其不能騎馬,也走不了長路,丹吉措於是說,不然給你弄一頂轎子,把你抬了去?

  大總管怒嚎,轎子都是女人坐的!

  實在無法,給弄了一頂滑竿,由兩個壯丁抬著,吭哧吭哧,給抬去了土司堡。

  眼鏡gān部們對永寧大總管的威風仍然心有餘悸,如臨大敵。

  大總管這一回倒是態度和善了許多,大約是心qíng同上一次已經大不一樣,說話也不再掃槍子兒,凡事進退之間,竟然忍不住還要瞧一眼身旁的丹吉措的眼色。

  倒不是男人心裡沒有主意,而是丹吉措會在桌案上下不停地給他打手勢:小仙鶴笑眯眯地抿嘴喝一口蘇油茶,那意思就是,嗯,說的不錯,態度很好,您繼續。

  小仙鶴掀起蘇油茶碗的蓋子,慢條斯理地呵氣放涼,不端茶進嘴,那意思就是,悠著點兒悠著點兒!總管大人您語速太快了,火氣太盛了,坐姿不夠沉穩端莊了,句尾捎帶的各類感嘆詞也忒不客套了,該收斂起您的氂牛脾氣了!

  小仙鶴“啪”一把扣住茶碗蓋子,意思就是,別鑽牛角尖,爭執幾句差不多就收場了,這話題咱可以迂迴地計較,即使不同意咱也不要當面與官府叫板說“不成,老子不gān”!

  大總管也終於點頭同意,工程隊進駐到永寧壩子裡,開公路,架電線桿子。往後家家戶戶可以不用再點煤油燈,屋頂要吊起電燈泡了;磨青稞、舂米粉啥的,也不必再費力地用木棒搗石臼,騾馬拉磨盤,各村各寨要集資買進電動的打穀機、脫粒機和磨麵機了。

  作為“回報”,永寧壩子要給官府納貢進稅,每年販賣皮貨、牛gān巴、青稞粉、大蘋果和白瓜籽賺來的錢,依照份額繳稅給政府。

  就只有一件事,大總管說啥也不肯讓步,還偏偏是件大事。

  政府說,馬幫必須要jiāo槍,槍枝彈藥都得收繳充公,即使是這偏遠山溝里的摩梭村寨,亦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隨意砍砍殺殺,沒有王法了。

  大總管堅決不肯同意,稅可以jiāo,槍絕不能jiāo!

  丹吉措在一旁拼命地打眼色,茶碗蓋子上下翻騰也堵不住男人的嘴。

  大總管直截了當對省里來的地方官說:“老子手裡那上千條槍,是護著這永寧壩子幾百戶人家幾千個人頭的xing命安危!手裡沒了槍,還咋能對付得了攔路和劫寨的馬匪?”

  眼鏡gān部說,護路護寨是政府要管的事qíng,你jiāo了槍,我們可以保你的平安。

  大總管冷笑:“哼,就眼下這亂糟糟的世道,你能保俺們的平安?德欽的馬匪胡三pào你們滅了麼?!聲勢浩大的剿山剿了好幾趟了,胡三pào還是沒滅掉。你們憑啥敢說這個大話,能保永寧壩子的平安?”

  省gān部拿出手絹擦擦額頭上的汗,又擦擦嘴角邊沾的蘇油茶汁,耐心地解釋道:“這各路的土匪山賊,早晚是要滅的。我們的軍隊已經在向滇藏邊界進駐,包圍了德欽的幾個山頭,只是當地地形環境惡劣,我們的隊伍搜山也需要時間的嘛……”

  大總管冷冷地答道:“成,你們慢慢地搜山,剿匪。那胡三pào就是我阿巴旺吉最大的仇家,你們一天滅不了那玩意兒,老子一天就不能繳手裡的槍!”

  省gān部無奈地扶了扶快要跌到腳面上的一副眼鏡片子,這位總管大人實在太難搞了,要想“和平演變”這永寧壩子咋就這麼難呢!

  胡祿達大土司已經吃掉了第六塊糯米糍粑粑,正在用力地嚼第七塊糍粑。什麼繳槍不繳槍的他並不十分在意,反正他手裡也沒有幾桿槍可以用。

  大巫肯布遙遙地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即使坐在屋內,斗篷帽子也蓋在腦門上,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個下巴頦。這傢伙自從上一回被小仙鶴指摘了一通,忽然就消停了,很久都不曾再來找丹吉措的麻煩。往日時常就村寨里的大事小事與大總管爭執,如今也不爭了,這議事廳里基本上就變成了大總管的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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