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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欣喜地接過來,謝了又謝,退出去了。

  大總管翻起白眼哼道:“小崽子真能得瑟,哼,老子做的豬膘ròu都沒人稀罕了!”

  丹吉措眉眼袒露出得意神色,從身後抱住大總管的腰,給男人揉了揉心口:“又發怒啦?小氣麼……你做的好吃的以後就只留給我,我最稀罕你了麼……”

  除夕夜,一家人聚齊在祖母屋裡,享用這一頓最重要的年夜飯。

  摩梭人家裡一貫的風俗,女管生,男管死。因此,殺豬宰牛炸魚烹jī之類把一堆活物變成死物的活計,都要由男人來做,女人不許碰這些血腥死貨。

  老阿依樂呵呵地坐到竹躺椅上,掃視一眼席上擺得滿滿的一隻一隻大海碗,滿意地咂了咂嘴:“旺吉啊,老娘來瞧一瞧,今兒個給俺們做啥好吃的了吶!”

  阿巴旺吉用麻布把兩手抹gān淨,坐到屬於他的專座上,眼皮都沒有抬:“嗯,會做的都做了,嘗嘗看,看還缺些個啥,我再去做。”

  “呵呵呵,好唉,吃吃看!”

  老婆婆的皺紋臉笑開了懷,拿一雙筷子示意身旁的丹吉措:“乖孫孫,使勁吃,喜歡吃啥就吃啥,吃得不夠就讓那貨再去做一鍋來!”

  祖母屋如今已經修葺一新,比以前更加寬敞和亮堂。

  火塘上方重新設了一個祭祀台,台上擺了冉巴拉灶神的泥塑描金像。塑像兩旁還各掛起一副絲繡緞面唐卡,是小仙鶴特意繡了送給老阿依的過年禮。

  一家人挨個走到祭祀台前給灶神上了香,祈求新的一年衣食豐足,安康無憂。祭台上擺滿了金元寶、銀元寶、七星海螺和招財進寶神貓等等小玩意兒。

  繁瑣的一應禮節事畢,大夥歡歡喜喜地圍攏到火塘邊,抄起碗筷,開始吃!

  大總管在火塘上方架起個鎦金爐箅子,烤起了豬膘ròu,醃透的咸ròu滋滋啦啦地冒出肥油,濃香誘人。

  “阿烏,我要吃肋條上的ròu!瘦的那種,把油烤掉一些,再烤掉一些嘛!”

  “阿烏,那個豬肚上的肥ròu留給我,唉呦呦瘦ròu塞我的牙呢,肥的最好!要把肥的烤焦嘛,烤成脆ròu,好吃好吃!”

  “你們都不懂的嗦,那個烤豬舌頭才是最好吃!……咦,阿烏,舌頭呢?!這隻豬的舌頭你給弄到哪裡去了嘛,你有沒有在灶房裡偷吃偷吃偷吃舌頭?!”

  “這麼囉嗦!……老子回頭吃了你們這群崽子的舌頭!”男人埋頭gān活兒,從鼻子裡冷冷地哼出硝煙。

  幾個娃兒嗷嗷地叫喚,樂得前仰後合,不停嘰嘰喳喳,吃都堵不住那一張張伶俐的巧嘴。

  每烤好一盤子ròu,還管它是什麼瘦的肥的,豬舌頭還是豬耳朵還是豬下巴,七七八八的筷子一擁而上迅速搶光。

  喜餅餌塊也是過年時必吃的主食。將餌塊放到浸滿豬油的箅子上,用火烤成焦huáng色,外蘇內軟,沾上芝麻醬和辣椒醬,就著豬ròu絲和牛ròu絲一起吃。

  丹吉措忍不住吃了很多,覺得他男人的手藝真好,無論做什麼都這樣噴香呢!

  粉白的嘴唇被熱辣的烤ròu熏成嫣紅色,唇邊糊了一層油花。

  一雙筷子毫不客氣地四處出擊,不必再正襟危坐扭扭捏捏,更不必顧忌什麼吃飯時需要維持的公子身份和氣度。

  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子和家人一起吃飯,可以一邊吃一邊說說笑笑,吃得滿嘴流油,樂得滿心開懷。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大總管也不像大總管了,一手拎鐵釺子一手拿鐵筷子,忙忙碌碌,被一群娃兒吵吵得腦頂冒煙,被熱烘烘的火塘蒸出一身的汗!

  老阿依吃了個七成飽,歪在躺椅里得意地瞧著一群小伢子搞樂子,像是忽然想起了啥,對丹吉措說道:“小孫孫吶,你現下還住在那雜役房裡?不好不好,不如挪到老婆子這屋裡來睡!達娃這小妹伢有了自己的花樓,早就不要我老婆子嘍,你就睡起她那張chuáng好啦!”

  丹吉措嚼著滿嘴的烤牛gān巴,轉了轉心眼子,連忙笑嘻嘻地說:“還是不要了,阿依,我現在住得就挺好挺舒坦的,真的!”

  實質上很不乖的某小孫孫自己心裡有一套小九九。他可不想與老阿依住一起,被很jīng明的老婆婆盯著,夜裡還怎麼溜出門去上“茅廁”啊!

  老阿依又說:“你不愛與老婆子我一起?哼,那你搬到旺吉那屋裡也行,多支一張chuáng去唄,反正那貨屋裡寬敞得很!”

  丹吉措大驚:“啊?不要!”

  大總管眸子一緊:“不成!”

  這一回是兩名當事人齊聲反對。在一家人眼皮子底下搬一屋去住,那是要出事的呀!早晚還不得被全家人捉jian在chuáng,真是沒臉見人了……

  大總管清了清喉嚨,說道:“阿咪,我想好了,寨子東頭那裡還有一塊空地,生了野糙,回頭清理清理,蓋個院壩,讓丹吉措自己住個獨門小院吧。”

  老婆婆瞪眼:“呦喝,搬那麼遠吶,隔起好幾天街了!那老婆子每日早中晚見不到這嫩乎乎討人愛的小臉蛋,俺會想念小孫孫的!”

  “嗯……那就讓丹吉措每日早中晚來陪您吃飯!”

  男人心想,反正自己每日是要給寶貝小阿夏做飯吃,弄個獨門獨院的小花樓,不過是為了倆人苟且起來很方便!

  老婆婆對大總管的提議很是滿意,一拍大腿:“嗯,那敢qíng好!”

  於是用一根手指指揮她兒子:“咦,大過年的沒有酒,酒吶?旺吉啊,給咱來一碗你釀的酒嘗一嘗吶!”

  微橙色的酒水倒進白瓷碗裡。陳郁的酒香,卻是清清淡淡的口感,酒底帶著稻米和青稞的慡氣。丹吉措很愛喝,都不用旁人勸酒,自己不知不覺就喝掉了三碗。

  老婆婆咂了咂舌,點頭道:“嗯,不錯,這一回釀得酒不是清湯寡水,夠味兒!……我說小孫孫吶,你可別喝得太猛嘍!你拿這個當水喝吶?這酒可是很有後勁兒吶!”

  丹吉措用舌尖舔了舔碗口的酒汁,微醺的眸子裡慢慢凝出一層酒意,霧蒙蒙得,笑道:“唔,好喝。這酒很淡的麼,比燒酒淡很多呢!”

  阿巴旺吉看似不經意地抬眼瞟向丹吉措,說道:“這不是燒酒,這是蘇理瑪酒,也是俺們摩梭人的‘啤酒’。度數不高,很容易喝多,喝多了你可是要醉的。”

  丹吉措不以為意地抿了抿嘴唇:“蘇理瑪酒,就是你泡麻梨用的酒麼。”

  “嗯。”

  “好喝,嗯,還想喝呢……”

  丹吉措說著拎過黑陶罐,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今天真是心qíng極好,好多年沒有吃過這樣暖胃暖心的一頓年夜飯,因了這個熱烘烘的老火塘,也因為這個熱辣夠味兒的男人。

  老阿依說:“小仙鶴吶,你知不知道這酒的外號叫啥子?”

  “唔,叫啥?”丹吉措抬眼望向老婆婆,腦袋忽然一沉,逕自晃悠了一晃,兩隻眼珠子有些聚不起焦點。

  “呵呵,這酒又叫做‘咣當酒’!”

  “為何叫咣當,咣當酒呢?”

  一旁的男伢小外甥塞著滿嘴的豬腸血米,叫道:“‘咣當酒’的意思就是,你喝得時候不覺得有啥,等待會兒你想走的時候,站起身來,就‘咣當’一下子,栽倒在這裡嘍!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是這樣……”

  丹吉措痴痴地笑,一雙黑眼珠在眼眶裡四處亂晃,眼底水汽泠汀。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望自己的阿柱。

  阿巴旺吉大約是烤ròu烤出了一身熱汗,於是脫掉了長袍。

  丹吉措就只醉醺醺地盯著他男人少系了兩粒扣子的襯衣前襟,身上像著了火,眼神像是長了勾,想要挑開那兩片衣襟,摸上洇著cháo氣的溫熱胸膛,用舌尖嘗一嘗那心口上的熱度,再送上自己的身子,品一品那一根銷魂的手指……

  這酒何止是要“咣當”了他,這酒分明還可以催qíng。

  飽暖生chūnqíng,酒後思yínyù……

  老阿依滿意地瞧了瞧自己那很能gān的兒子,又瞧了瞧這乖巧的丹吉措,頓覺事事順心暢快,開懷說道:“小仙鶴啊,你愛喝這個酒唉,以後就讓旺吉多給你釀一些個,存起來慢慢地喝。還有那個青稞酒,青刺果酒,都是我們這永寧壩子裡盛產的好東西呦!”

  “嗯吶!”丹吉措點頭。

  “這蘇理瑪酒啊,是一千多年前就有的方子,是俺們的蒙古人祖先給俺們留傳下來的好酒吶!”

  “哦……”

  丹吉措倆手端著酒碗,低頭端詳他掌心裡dàng漾的一碗酒汁,碗中倒映起一室的歡聲笑臉。

  老婆婆吃多了酒,面色紅潤,嘴巴也嘮叨起來,慢悠悠地講:“先人吶他們從很遠很遠的蒙古糙原,騎著馬兒來到這瀘沽湖邊兒上……那時候吶這湖邊還是一大片不毛之地,沒有人氣兒,沒有炊煙。這一方好水好土,捨不得離開吶,於是就蓋起了木楞房村落,定居在此地,不再回蒙古大糙原了……

  “你瞧吶,我們這裡的男人都穿起著斜襟的長袍子,長筒的馬靴子,白白的氈帽子,騎在馬背上,頭頂藍天白雲,腳下綠糙如茵,就像當年在大糙原上一樣的逍遙痛快!”

  老婆婆伸出手,很疼愛地捏一捏丹吉措的大腿:“乖孫孫吶,喜歡這地方不?”

  丹吉措咬著嘴唇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呵呵呵,喜歡這間暖洋洋的祖母屋不?”

  “嗯,喜歡……”

  “喜歡這屋裡的人不?”

  “喜歡……”

  “那以後就留在老婆子身邊,一步也不許離開哈!”

  老阿依滿含醉意的眼中透出狡黠,說道:“不是老婆子chuī噓我兒子的手藝哈,你到別家哪裡吃得到醃得這麼香烤得這麼蘇的牛gān巴和豬膘ròu吶!哪裡喝得到這麼醇這麼夠味兒的酒吶!……在灶房裡做活兒做得不利索的男伢,都找不到阿夏的,沒人要的呦!呵呵呵呵……”

  丹吉措的淚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兩顆大大的淚珠滴在酒碗裡,濺出碎碎的酒花。

  老婆婆用手指蹭了蹭丹吉措被酒意醺成粉紅色的臉頰,問道:“小仙鶴吶,咋得啦?怎麼掉眼淚捏?”

  丹吉措努力睜了睜眼,把淚忍住,輕聲說:“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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