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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踏入祠堂內,果然便見寧且仍自罰跪在此地,容色雖然憔悴,神情倒是頗為淡然,絲毫不見有甚慍恚之色。

  寧且聽得腳步聲,回頭望去,見得殷、薛二人過來,也是不覺臉露詫異,過了片刻,卻又不覺嘆了口氣,朝殷錯道:「是我二哥請你們來勸我的罷?」

  殷錯點了點頭,說道:「寧兄,你這又是何苦?你如留在江陵、升任樞密院難道不是大好前程,卻是何必在西北邊關苦捱,還要使得父母晚年遺恨,骨肉分離?」

  寧且聞言也是不覺臉露愧色,垂頭道:「不錯,未能在父母膝下盡孝確是我不孝。」

  他頓了頓,又道:「但自古忠孝兩難全,眼下邊關百廢待興,自古邊疆乃國之根本,國家安危,寰宇榮辱,全賴忠貞之臣以身犯險,誓死捍衛。而今之時勢,邊關防務岌岌可危,若邊關疆土有虞,敵情四起,那便是生靈塗炭。我等身為文臣,居位食祿,臨到關頭,又豈能坐視蒼生於危難之中,自顧安然?縱然風雲險惡,戰火紛飛,亦不能容我背離詔令,怯於艱險。寧且雖然不肖,卻也願心懷國家之憂,以身殫精,生死莫辭,以報效國家社稷之大義。」

  殷錯聞言頓時啞然,畢竟這番話倘若是從旁人口中所述,殷錯便覺都不過是吹大法螺、擊大法鼓的虛論,可寧且此人向來言行如一,這番話一字一句俱是十分情真意切,只說得殷錯無言可駁,更仿佛當頭棒喝,使得他心下劇震:「寧兄……寧兄說得不錯,自古忠孝兩難全,帝黨諸臣之所以想廢新法,分明是只為私利,而罔顧百姓疾苦。我倘若只因與皇帝的叔侄之情而徇私,忘卻了黎民百姓,又與自古以來的佞臣小人何異?這究竟是忠君愛國,還是愚忠誤國?殷錯啊殷錯,你捨生忘死、盡忠效力的究竟是你侄兒,還是這天下的百姓?」

  殷錯給寧且這一番話說得攢眉蹙額,慚愧、心驚、徹悟、悔恨諸番念頭紛至沓來,只覺此數言頗為振聾發聵,薛牧野卻是不以為然,嗤笑道:「河西離了你難道還就不成了?你這人可也太過托大,真當這滿朝命官沒一個及得上你了?」

  寧且臉露怒色,亢聲道:「寧且自然是才疏學淺,朝中也多的是骨鯁之臣可替陛下重整河山,匡扶正道,樞密院也同樣不缺我一個。」

  殷錯見兩人驟然間針鋒相對起來,不由得頗為納罕。

  薛牧野雙眉緊蹙,臉色亦是頗為陰沉,寧且卻轉頭看向殷錯,低聲道:「外頭院中的那幾叢佛頂珠今日還不曾澆灌,它們最是金貴的,一天也渴不得,不知可否煩請琢玉兄替我侍弄片刻,失禮了。」

  殷錯心下瞭然,知他此言不過都是託詞,是為支開自己、私下獨自同薛牧野說幾句話,不由得心下詫異,很是好奇兩人有甚當著自己面說不得的話,但面上也只是一笑應下,說道:「好,我去去就來。」

  他甫一出祠堂外,薛牧野便朝寧且道:「你發什麼瘋,皇帝早都想要下旨調你回樞密院,你非要回去邊關做什麼。你如要悖逆皇帝,得罪了他,以後還談什麼仕途?」

  寧且柳眉倒豎,說道:「『正其義以謀其利,明其道而計其功』,我們為人臣子,只有竭力盡忠,至於君上喜好偏私,那也是我們力所不及,倘若事事都要『以物喜,以己悲』,又和談正道?」

  薛牧野默然半晌,說道:「我才懶得聽你這酸儒念經,我只問一句話,倘若我說為了我,你肯留在江陵嗎?」

  寧且心下如遭重錘猛擊,頓時滿腹引經據典的駁斥之言悉數哽在喉中,不覺一顆心狂跳不止,血脈僨張,顫聲道:「薛兄什麼意思?」

  薛牧野道:「皇帝和太后鬥法,新法廢立俱是未定之言,時局難安,倘若河西邊軍在朝中無人,樞密院更是鞭長莫及,你如不去,誰來替他們在朝中轉圜?難道他們便要單靠那幾畝薄田過活自足?」

  寧且頓時一身熱血冷了下來,默然片刻後卻不禁開口惱道:「薛牧野,你先前說待得此番班師,你便要解印。你既要一走了之,又何必這麼假惺惺地顧及河西邊軍?」

  薛牧野倒是少見這書呆子如此不循禮法、直呼其名地大發嗔怒,不禁詫異,說道:「是,那又如何,我疲於兵戈,故而特向陛下乞骸骨,難道不是自然之理,又有什麼傷天害理之處了,倒惹得你這樣火冒三丈?」

  寧且聞言卻是不由得臉顯頹然之色,忿忿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這壓根便不是要解甲歸田,而是要去尋死!」

  薛牧野微微挑眉,問道:「我尋什麼死?」

  寧且說道:「你要在入冬後去爬威妥瑪雪峰,那不是尋死是什麼?縱然你武功高強,卻難道能遁天妄行?」

  薛牧野卻是一笑,說道:「那又如何?我死又怎麼樣,活又怎麼樣?世間有多少事情,比死更是駭人呢?」

  寧且啞然半晌,卻終究是忍不住問道:「你要尋死,是覺得對不住你師父呢,還是想與他到九泉之下重聚呢?」

  薛牧野似是未料到他竟有此言,雙眉更是深蹙,沉下臉來,道:「我與他自然是死生不復見,你何出此謬論?」

  寧且聞言卻不覺苦笑,低聲道:「是麼?當真如此?」

  薛牧野道:「我幾時騙過你?」

  寧且細想起來,兩人自赴邊疆,同生共死無數回,薛牧野確是從來不屑誆騙之舉,心下微微一寬,忙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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