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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天色漸漸黯淡, 這水車旁圍著的人也都散了。

  吳裙坐在屋頂上靜靜地看著月亮。

  她眉眼輕揚的樣子極美,像是裊裊散開的海棠在春深霧重的夜晚捧出一抹溫柔月色來。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夜裡也並不需要說話。

  劍客,美人, 還有被綁在水車上滿身狼狽的白衣僧人,在這落著薄薄細雨的小鎮上各自思緒。

  葉英斜倚在窗前, 閉目抱劍聽雨。

  還有一日便是名劍大會, 今夜過後無論是天策府的馬蹄, 還是江湖中暗藏不軌的洶湧波潮都要一見分曉。

  碧羅百鳥裙,本就不該重現於世上。

  白髮溫潤的青年叩在劍鞘上的手頓了頓卻又想起她昨夜的話來:“葉英,你們其實什麼也不懂。”

  她語氣孤獨, 像是他少時持劍不語的靜默, 有著少年意氣的固執。

  葉英第一次見她並非是在破廟中。

  杭州春來甚早, 殘冷還未消新柳便已嫩綠。

  西子湖畔的竹林中,白髮少年一遍一遍揮著劍。

  他生的俊秀清雅, 看著亦是眉眼聰慧之人,可這劍法卻是與山莊眾人相差甚遠。

  藏劍山莊劍法聞名天下,葉英為家中長子自生下便被寄予了厚望。

  負手立在竹林外的中年男人看著林中揮劍的少年微微嘆了口氣。

  四季劍法乃是葉氏入門劍法, 他已習得多時卻仍舊如此生澀。

  “或許他生來便不適合拿劍。”

  葉孟秋目光失望,未再看林中最後一眼。

  黑色靴子踩在落葉上,在簌簌寒風中幾不可聞。

  葉英揮劍的手頓了頓,又繼續刺出了第十劍。

  那少年緊抿著薄唇, 溫雅的眉眼有些孤獨, 吳裙坐在樹上三日從未見他說過話。

  他的眼裡專心的只看得到手中的劍。

  那生澀的劍法便連樹上青雀也未曾驚動, 吳裙拆開手中糖膏扔進嘴裡。

  湖畔憶盈樓的姑娘們做的梨膏甜的膩人,原本清冷的竹林中似也沾了些香味。

  白髮額花的少年終於抬起頭來,那是一雙很安靜的眼睛,像是林外清明的天色,吳裙在他眼中看到了手上尚未使出的劍。

  這柄劍已勝過了世上任何鋒利寒刃。

  她看著那靜立在林中的少年,忽然笑了起來:

  “你的眼睛真好看。”

  烏髮雪膚的美人唇邊梨渦淺淺的,宛若江南從未有過的冰雪消融。

  葉英持劍的手頓了頓。

  此後一連一月她都在樹上等他,那姑娘平日裡也安靜不說話,只是會在他停歇下來時遞過一塊梨膏糖來,像是獎勵一般。

  葉英曾在她伸出的手指上見過淡淡的薄繭,那是只有常年握劍的人才有的,她也是一位劍客。

  白髮少年默然。他生來沉靜不喜多語,兩人雖已相處一月,說過的話卻只是寥寥。

  山下舊柳覆上了一層清露。

  吳裙坐在樹上數了數手中的銅板兒,白玉似的腳踝兒露在外面輕輕搖晃著,惹得銀鈴隨風聲聲翠耳。

  那是很好聽的聲音。

  葉英閉眼握劍靜靜聽著,心中若有所悟。

  那少年每日都要被罰跪只因使不出那一套完整的劍法來,可分明那麼孤獨的人,眉眼卻始終安然。

  吳裙支著手看著他:“我要下山去了。”

  “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見他回過頭來,烏髮雪膚的美人頓了頓道。

  她聲音溫柔,彎著的眼眸像是湖中清輝的月色,纏綿動人。

  葉英似是有些意外,抬頭看著樹上的白衣人,她發上雲鬢已經散開,鴉羽似的青絲柔柔的垂在兩肩。

  白髮少年手指動了動,最後卻是微微搖頭。

  他又開始練劍了。

  林中天色昏沉,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綿綿雨絲落在少年白髮之上,無端清寂。

  吳裙離開時回頭看了葉英一眼,他眼裡映著白雪,像隔著一片遠山。

  葉英很少離開藏劍山莊。

  他向來木訥,劍術未成前不敢懈怠一日。

  雨下的越大了,已近深夜,那離去的白衣姑娘卻是還未回來。

  持劍少年緩緩皺眉,額間妙花在影影竹瑟中一片清寒。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少年依舊在竹林中揮劍。

  兩月後,那烏髮美人又回來了。

  吳裙坐在樹上微微晃了晃腳腕,銀鈴惹得枝頭幼雀驚飛。

  她手中還拿著根糖葫蘆,目光帶笑。

  葉英收了劍,便見那姑娘將手中糖葫蘆遞了過來。

  她身上拂了清照,眉目也映著雲光:“給你的。”

  披著白披風的姑娘唇畔梨渦淺淺的,像是雨後散去的輕霧。

  葉英微微怔了怔。

  那一年名劍大會召開之時白髮少年以一己之力戰敗了明教法王,自此名揚天下。

  無人知曉那連連貫劍法也使不出的少年竟有如此實力――除了吳裙。

  “我要走了。”

  她坐在樹上看著遙遙月色,聲音溫柔。

  這世上沒有女人不喜歡漂亮裙子,吳裙尤甚。可能被她看上眼的裙子向來很少,百鳥裙卻是個例外。

  這是唯一一條她主動想要的裙子。

  吳裙在西子湖畔等了很久,等到那人終於來求她。

  韋後身死,李隆基逼宮,李裹兒如今也沒有了任何砝碼,於是她選擇了與她作交換。

  沉沉夜色襯的美人面容如霧如幻。

  葉英指尖頓了頓,在黎明將至時才道:“我能見見你的劍嗎?”

  白髮少年還是和以前一樣安靜驀然,只是眉間愈加清寂。

  暗暗雲色褪去,一抹天光自山外升起。

  寒氣與風仞交錯而過,葉英緩緩收了劍。

  那白衣赤足的姑娘已經離去,寂靜的林中只余少年一人依舊,他們從未問過對方姓名――直至如今相逢。

  起風了。

  雨絲斜落在雲鬢之上,白色披風下翠羅裙擺裊裊散開,像是碧波湖中輕漾的水蓮,美的驚人。

  “渡燈。”

  她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

  低著頭的姑娘任由雨珠順著眉眼滑落,纖長的睫羽輕輕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看向那安靜地被綁在水車上的僧人。

  “這世上佛是渡不了人的。”

  她喚他渡燈,並非是大師。

  年輕僧人微閉著眼。

  他渾身濕透,即使是在如此狼狽的境地面上卻亦是端重。

  “若諸眾生,因其積集諸惡業故,所感一切極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眾生,悉得解脫,究竟成就無上菩提。”

  白衣青年一字一句在心底默念著,只余茫茫月色照得眉間清寒。

  吳裙輕輕笑了笑,她知道,他天生就是屬於魔的。

  天漸漸亮了。

  屠戶挑了擔子往集市上走,路過巷子時卻忽然頓了頓。

  這巷子中只有一戶人家,是鎮上死了的寡婦的女兒,生來痴傻。

  男人揉了揉眼睛,慢慢上前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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