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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箏看著他微笑,眼淚又串串簌簌而下,濕潤了眼臉。

  她顫抖著把信箋放回信封里。指,潔白,卻抖得厲害。

  他冷眼看著她的動作。又何必在此刻矯柔造作。

  末了,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臉,望向這個比她高大很多英俊而冷漠的男人,她的丈夫。

  手,輕輕執起他緊握成拳的手掌。手指,掰開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糾纏間,有些微紅浮出,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阿易,把信收好了,別再遺失。”她說。

  第九十六話易先生的蝴蝶(3)

  門口,傳來了絲動靜。

  一個小腦袋怯怯探了進來。“奶奶讓我來問,你們在說什麼,吵吵的。”

  “豬寶乖。”遲箏抬手擦擦眼睛,微俯低身/子,朝女孩張開雙手。

  抱著豬寶寶的小女孩張嘴笑了笑,矮矮的身子鑽了進來,撲進媽媽的懷裡。

  那是他們的獨生女兒,悠言。

  “媽媽,你出去看我畫的畫吧。”

  “好。”

  “咦,媽媽你哭了麼?”

  “言看錯了,沒有。”

  悠言摟上遲箏的脖子,小聲道:“我有看見的,看見爸爸很兇,咱們不理他。”

  “好,咱們不理他。”遲箏一笑,抱起了女兒。

  他臉色一沉,把悠言從她懷裡奪過。

  “言,你懂什麼是放羊的小孩對嗎?”

  “說謊,壞孩子。”悠言被父親手臂的力度勒得生痛,低低道,有點委屈。

  “言以後要做誠實,光明磊落的人,知道嗎?”他皺眉,對女兒道。

  悠言沒有顧得上理會父親的話,一雙烏黑的眸只映著媽媽的臉。

  她的媽媽微微笑著,卻滿眼晶瑩。微笑著落淚。

  “爸爸,我不要你抱,我要媽媽抱。”悠言扭了扭身子,皺起兩道眉。

  他一怔,看著那雙和妻子相若的眉眼。

  遲箏淡淡道:“女兒,給我。”

  他放了手。

  悠言跑過去,依偎進遲箏的懷裡,抬起胖嘟嘟的手去擦她的淚。

  “言,以後,最好遇見一個他第一個便喜歡上你的人,這樣,你就少受點苦。”遲箏親了親女兒的臉頰,輕輕道。

  他聲音低啞,“你很苦嗎?”

  遲箏沒有抬頭,只是凝著女兒。

  “第一個?”悠言嘟嘟嘴,“我怎麼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媽媽,你幫我看吧。”

  “有一天,當你遇見了就知道了。”遲箏咬唇,笑了笑,“媽媽加油,爭取到時能幫豬寶看。”

  “為什麼要加油?”悠言不懂。

  小小的孩子,哪裡知道,這世間除了降生,還有,死亡。非,人力能為。

  遲箏沒有說話,哽咽著,她再也無法說上什麼,只把女兒往丈夫懷裡輕輕一放,走了出去。

  看著女兒稚嫩的臉,妻子滿臉的淚,他滿腔的怒火,突然變得萎靡無力。

  他們相敬如賓地過了一段日子。說不清什麼心緒,他聯絡上王璐瑤。彼時,她已結婚,又已經離婚。她說,那時,她一直在等他,直到絕望。結婚以後,念念不忘的還是他。最後,她選擇了離婚。他的心,更加凌亂。

  有一天,只有他和悠言的時候,他的女兒爬上他的膝蓋,悄悄問他: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歡媽媽了?

  “她常常哭。”

  連女兒也知道她常哭,可是,他不知道。他居然不知道。他的妻子一直在他背後流眼淚。如果,她不那麼的驕傲和倔qiáng,向他說,哪怕,一句輕輕的對不起。

  那晚,同chuáng,衣角也不曾沾對方的身.。他沒有睡意,哪怕一絲一毫。她輾轉反側了數次,他一次不漏,聽得清楚。睡到半夜,他聽到她悄悄坐起的聲音。雖閉了眼睛,但他知道,她正俯下,深深凝著她。終於,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額,他的眉和眼。細細的是她的呼息。淺吻,印在他的唇上。伴著的,還有一抹涼意。那是她的淚嗎?他突然想到,與其說是他陪她走過了這些年月,不如說是她陪伴了他。是她給他孕育了一個可愛的孩子。不是王璐瑤。

  命運在翻覆著每個人的歷程,給了他和她緣份。被子下,他的手在掙扎。如果,當時,他伸手把她摟進懷中,那麼後來的結局是否已悉數改寫。他的倔qiáng和自負,最終讓他錯過了她。

  那晚以後,他再也沒能看見她的笑抑或,淚。

  她留了一張字條。

  阿易:

  我去廬山寫生,少時就回。

  請好好照顧我們的豬寶。

  箏

  當她心臟病猝死的噩耗傳來的時候,他似乎有一絲意料之中,又似乎全無所覺,仿佛那報訊的人,不過在撒一個寂寞的謊。

  夢醒以後,其實,他還能看到她。看她對他微微一笑,像數年前,在她那個簡陋的家中,她紅了臉,垂了眸對他笑那樣。

  人生若只如初見。只如,初見。初見,總是美好。

  寂靜過後,他瘋了一般,打電話給當地的機關的人,讓任何人都不要碰她的屍身。

  他與她唯一的女兒躲在她奶奶懷中,烏黑的眸,恐懼顫慄地看他像瘋子一樣把家裡的東西盡數砸碎。

  第九十七話永遠的遲箏(1)

  鄰家蘇家的小女孩也跑了過來,和他的女兒偎在一起,驚慌地看著他。哦。後來,好像,他的老丈人,她的姐夫和他收養的孩子遲濮也過來了。

  她的母親和姐姐,很早就死掉,與她一樣,猝死於心臟病。

  那是她家族的遺傳病。很難想像,她姐姐和姐夫居然還收養了一個也是心臟有惡疾的孩子。

  他們在他耳邊說什麼,那焦慮又憂傷的神色,他全然聽不見,讓他最終安靜下來的是他與她唯一的女兒。

  那雙黑亮清澈得像不摻一絲雜質的眼睛。那雙酷似她母親遲箏的眉眼。

  終於,在廬山,那個叫楊柳的小旅館,他看到了她。再次,看到了她。她輕伏在窗台前的木桌上,窗外是,如琴湖。滿室是凌亂的畫稿。每一幀,都相同。折了翅的蝴蝶,醜陋的軀gān,橫臥在一泓秋水前,望眼yù穿,卻無法飛渡,永永遠遠。斷了翅的蝶,除了死是最好的歸宿,還有什麼。

  如琴湖在那邊,遲箏在這邊。

  滄海,蝴蝶。望著那一池子的淚,她的眼睛,沒有合上。仿佛在等待一個什麼答案。又或許,永遠也沒有答案。最愛的人的心,她也許曾篤定,但如今,她困苦,迷惘。

  在場的人掩了面,旅館家的孩子恐慌地躲到父母的懷中。她的死相可怖嗎?其實,並不可怖。恰在冬季,屍身並未腐敗。一雙眸,睜得大大的,仍一如當初的清澈。他突然不敢仔細看她的眼,怕在那裡面看到怨恨,怕她帶著對他刻骨的恨墮入輪迴。

  小小的房間,這時,擠滿了人。

  只有她在絕望和寂寞中死去。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他的妻。還記得,那天,他對她說,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呵呵。是他把她bī死。顫抖著把她的頭抬起,摟進懷裡。像當初做過了千百遍一樣,只是啊,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叫他一聲“阿易”。

  永遠也不會了。也,早沒有了永遠。

  眸光,跌墜在那張小木桌上。

  宣紙上面仍是蟲子。卻——他突然怔住。紙上,還有字。炭筆寫成,歪歪斜斜。當時,她手裡只有這支短短的筆。她的畫是鬼斧神工,有人這樣說過。其實,她的字並不漂亮。在她彌留前,費了心力寫的,還是,很醜。

  “沈拓,幫我。”

  後面還蜿蜒了些炭屑,未完的話。卻絕無關他,或者是他們的女兒。萬丈的心疼和悔意之外,怒,滿腔的烈火,他突然很恨。對她切膚刻骨的痛恨起來。遲箏,你是用這個方法bī我去恨你,把你記一生一世嗎。還是說,你的心裡,其實最愛的是另外一個人。

  沈拓。這個男人的名字,他知道。

  她的事qíng,從不瞞他。

  那是,在她與他人相識以前,追求過她的男人。商人之子,家境殷好。她曾對他說過,那男子很好。他笑著問,為什麼她最後選了他。她也只是笑,“易先生,讓遲箏保留一個小小的秘密吧。”這個秘密就是她嫁了他,其實心裡還有另一個人是嗎。

  遲箏。你很好!

  辦完她的喪事以後,他把自己困在她的畫室里。

  其實,與其說是畫室,不如說是教室,婚後的她,已經鮮少畫畫。她把她的心力花費在他身上,在他與她的女兒身上。

  他雖隱退,但jiāo游廣闊,早年在官場上商場上的朋友眾多,也非泛泛jiāo,平日裡多有來往。

  有時想想,她其實也不容易。

  她是最出色的畫者,卻羞澀,也不擅jiāo際,只會埋頭畫畫,不像王璐瑤。她便跟在他背後,靜靜看,慢慢學,幫他招呼,cao持一個家。

  悠言似乎很笨拙,繼承不了父親的智慧,也沒有母親的天賦。

  很多朋友來玩,都搖頭嘆可惜。

  遲箏卻執拗地陪伴她的小女兒去一筆一筆學,去畫。從最初簡單的臨摹,到最終繁複的抽象。

  她的好,在他的腦里,心裡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他很疼,很悔。卻,又對她愈加痛恨起來。因為她的好,因為她用最後一絲力氣寫下的不是他的名。也許,是他們女兒的名字,他還會好過一些。她死前可悲的疑問,此刻似乎也變成了他的疑問。

  遲箏的心。你的心。又是什麼?

  第九十八話永遠的遲箏(2)

  最終,他把王璐瑤接了過來,像中了最毒的蠱咒,做了一件最瘋狂的事qíng。不知是因為他恨遲箏,抑或,他真的那麼愛王璐瑤。

  那時,距遲箏的忌辰不足一年。沒有儀式,只是全家人一頓簡單的晚飯。

  王璐瑤笑,“泓易,我已經滿足。”

  他突然想起,遲箏笑彎了一雙眉眼,細細柔柔地叫他“阿易”。

  飯桌上,他的老丈人當然沒有出現。他的父親已經故去。他的母親,悠言的奶奶,那個一直溫婉的大家閨秀,一言不發摔了碗筷,離席而去。

  那是她今生發過的唯一一次脾氣。

  遲箏的姐夫微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

  他望向他的女兒,他只想看看她。

  悠言躲在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表哥遲濮懷裡,烏眸,定定盯著他,嘴唇抿得很緊,很緊。他伸手想把女兒抱進懷中,悠言便死死瞪著他,只往哥哥懷裡鑽。她似乎還不太得懂死亡是什麼。可是,她知道,媽媽不回來了。有一個女子將代替媽媽和他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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