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終於,她意外得知,那女人進門兩個月,卻沒來月信。這意味著什麼?作為一個孕婦,她再清楚不過。那天的飯菜很香,她吃了很多,龍骨湯也熬得很好,她一直吃到再也塞不下去才住了手。

  撫鳴初冬的天氣,並不是很冷,出太陽,不颳風的時候,還和chūn天差不多,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這種天氣,不適合罰人。她耐心地等待,她的兒子還有一個多月才會出來,那女人也才懷上,胎還未坐穩,這一個多月里,足夠她動手了。她想像著崔憫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想來想去,她都覺得,他是不會把她怎樣的,她溫柔的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這,就是她的護身符。

  機會終於來了,那一天,天上下了凍雨,風也大,chuī到身上和刀子似的。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將狐裘翻出來披上,抱著小手爐去尋那女人。那女人穿得並不多顯眼,然而卻叫人挪不開眼睛。特別是臉上的笑容,實在是太刺眼了。她怎能容許這樣一個女人生下和她兒子年齡差不多的兒子?不能!她半點猶豫都沒有的找了那女人一個錯處,罰那女人在園子裡的鵝卵石路上跪下,然後抱著手爐回了房。

  她吃了廚房新熬好的燕窩粥,又看了一會兒書,小睡了一覺,終於,下人來報,那女人暈死過去了。她覺得不滿意,怎麼只是暈死過去呢?時辰不夠。她閉上眼繼續睡覺,毫不理睬,她睡得很香,夢裡她果然生了個大胖兒子。她這一覺,就睡到了傍晚時分,直到被崔憫冷冰冰的目光凍醒,她才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非常開心,但看到崔憫的目光後,她又忍不住害怕,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肚子,提醒崔憫,這裡面還有他的兒子,他不是經常都要摸摸的麼?

  崔憫的眼裡卻似完全沒有他兒子了,他咆哮著要休妻,當看到崔吉吉憐憫瞭然輕視的目光後,她才驚覺自己做錯了事qíng,一定是崔吉吉陷害的她!但是已經遲了,雖然崔老夫人勸住了崔憫休妻的舉動,崔憫卻要寫信給袁家,讓她的父母來重新教導教導她,假如真的那樣,袁家的臉都給她丟gān淨了,她以後又如何能在那些官夫人面前傲得起來?

  這些都是小事,她從崔憫臉上看到了一種她從沒見過的陌生神qíng,他直截了當地說她刻薄狠毒,更是破天荒地咆哮,大發雷霆。那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失去了靠近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下腹一陣疼痛,她暈死了過去。

  兒子!果然是個兒子!這個消息讓她又迅速活了過來。可是他完全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大,他紅兮兮的,皺麻麻的,像小貓似的叫。崔老夫人眼裡全是責備,孩子早產都是她的錯。她想,這也不要緊,只要她把孩子好生養大,牢牢養在她身邊,和她一條心,她就不怕。

  但是崔老夫人將孩子抱走了,從此,孩子就再也沒能回到她身邊。他們都說她失德,不配教養孩子。她能抱他,能親他,但就是不能長時間親近他。小時候還好,待到孩子稍微大一些後,崔憫就牽著他的手,帶到了書房裡,不許孩子和她太過接近,慢慢的,他對她尊敬有餘,卻不肯親近他。

  她總覺得,崔吉吉對這個孩子有刻骨的仇恨,每當看到崔吉吉領著這孩子玩耍的時候,她的心就會揪成一團,背著人,她便偷偷教這孩子不要接近崔吉吉,這孩子卻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一轉眼又趴到了崔吉吉的懷裡撒嬌。

  她恨透了得意洋洋的崔吉吉,恨透了搶走她唯一孩子的崔老太太,恨透了搶走她丈夫的那些女人們。

  直到崔吉吉終於要進宮了,她高興得很,再也沒人會暗地裡和她作對了,送崔吉吉走的時候,崔吉吉偷偷和她說:“你不要擔心,我會對二弟非常好的,只要我在,我就會照顧他一輩子。”

  她很傲氣地說:“有老爺在,有我在,他會很好的。”

  崔吉吉看著不遠處崔憫的背影笑了,輕輕地說:“我爹這個人呀……你還不知道吧,他害死我親娘的時候,可是眼睛都不眨呢,你呀,就別對他抱多大的指望了,他心裡只有他自己……”

  她有些愣神,隨即向崔吉吉求證一件事:“那件事,是不是你設計陷害的我?”

  崔吉吉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害自己。你要是聰明些,氣度大一些,你完全可以過另外一種生活。不過呢,我爹這個人,他不配得到真心相對的人。”

  崔吉吉瀟灑地轉身上了轎子,她卻聽明白了崔吉吉的意思,她永遠都不是崔家父女的對手。

  番外二:李碧篇

  從他記事開始,他的母親就隨身攜帶著一把戒尺。

  這把戒尺,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他不聽話,偷懶,背不出書,寫不出字的時候,那戒尺就會雨點似的打到他身上,伴隨著戒尺打在ròu皮上的沉悶聲響,還有母親的眼淚和恨鐵不成鋼的責罵。每每此時,他就覺得心口壓著一塊大石,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父親原是村上的教書先生,深受敬重,卻去世得極早,只餘下他與母親二人,還有就是三間風雨飄搖的糙屋,一箱子書並幾畝薄田。

  按著他如此的身世,讀書幾乎是一種奢望,但他是如此的幸運,他的母親雖然做農活不行,針黹手藝卻極好,還識得字,他的啟蒙就是由她完成的。

  最幸運的是,他的族人鄰里很好,沒有人打孤兒寡母的主意,也沒有人想著去侵占他們少得可憐的田產,相反的,他們耕地的時候,總會順手將他家那幾畝地給耕了,蓐糙之時,也順手將他家地里的糙給拔了。每當他把母親替人做出的活計送去給人家時,jī蛋棗子之類的從來不會少。與此相輔相成的,他的母親總是用繡活、或是教小孩子讀書來回報鄰里。

  他沒有童年,很小他就知道,他欠了所有人的qíng,他身上背負著沉重的希望。白天他跟著母親一起下地,一起上山打柴,為生計奔波,晚上母親就會領了他,拿著針線,拿著書,與隔壁的大娘家湊在一起,大人做針線活,小孩子讀書,為的,就是省下那點燈油錢。

  但即便如此,他又知道,他和鄉人是不同的。

  鄉下人的日子都過得艱難,為了一衣一飯,幾乎拼盡了所有,農忙時不拘男女老幼都忙農活,農閒時男人忙著進山里弄點山貨或是小shòu,女人忙著做針線紡紗。對於他們來說,只要能吃得飽,穿得暖,就已經是最大的福分,不會再奢求別的什麼。因此,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孩子,頭髮髒了,衣服髒了,手髒了,都算不得什麼,要很久才會起心動意地洗一次,因為家家都如此,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母親的做派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母子二人出門歸來,不拘多晚,不拘多累,她總是要給他細細的洗手,洗臉,洗腳,連指甲fèng里也要細細地洗gān淨,髒手更是不許摸書。隔三岔五,一定是要洗頭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小時候母親給他洗,大了些後,就是他連著母親的一起洗。

  村裡的大娘嬸嬸們一看到他在井邊洗衣服,總會笑他像個小娘子似的,哪家的男兒自己洗衣服啊?他只是笑,心裡卻是很瞧不起她們灰撲撲的衣裙和髒兮兮的鞋子,還有填滿污泥的指甲。久而久之,大家不再說什麼,轉而道:“果然是教書先生的兒子呀,這么小就這麼講究,這麼孝順,將來是要做大事的。”

  每當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他就會特別驕傲。是的,他和他們是不同的。他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在村里修一座大大的院子,擺上四碗八碟,再請上一個戲班子,請村里人去吃酒看戲,叫他們都知道,他李碧不是個忘恩負義,庸碌無為的人。

  待到他該進學了,母親在深夜裡從chuáng腳下掘地三尺,挖出一個小陶罐來,從裡面取出一對鎏金銀簪,告訴他,這是她的嫁妝,她的棺材本,現在給他做學費,如果他考不上秀才,進不了縣學,她做鬼都不會放過他。他的父親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生。

  他年齡還小,對於生死和鬼神之說抱著一種本能的恐懼,他誠惶誠恐,捧著那對簪子一夜都睡不著。它們是如此的燙手,卻又是如此的美麗貴重,它們上面寄託了他的一生一世,寄託了他死去的父親和迅速衰老下去的母親的一切。

  第二天母親看到他青白的臉,反而倒笑了,溫柔地摸著他的頭說:“我兒,書中自有huáng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只要你上進努力,這對小小的簪子算得什麼?休要說這只是鎏金的銀簪子,就是足金簪子,鑲珠嵌玉,寶石珊瑚,都任你去取。你又何必如此惶恐?這倒叫人瞧不起你了,小家子氣!”

  他記住了母親的話,只要刻苦努力的讀書,出人頭地後就什麼都會有,一對簪子算得什麼?幾畝薄田又算得什麼?從此母親再未在他身上施展過鐵尺功,母親臉上的笑容一日甚過一日,村里人對他的尊敬也是一日甚過一日,他們不再叫他的小名,而是尊敬的稱他小李哥。他知道,他和他們是不同的。

  可是還沒等到他考上縣學,母親卻積勞成疾,不行了,她死不瞑目,直到他對著她發誓一定會博得功名,她才閉上了眼睛。在鄉鄰的幫助下,他把母親安葬在了父親的身邊,他牢牢攥著母親留給他的幾件有限的首飾,默默對著他們發誓,他一定要做到最好,將來重新給他們修墳,光宗耀祖。

  守孝的日子裡,他白天和鄉鄰一起耕地gān活,累得像條牛,晚上他拼命讀書。燈油是那麼的貴,幸虧還有母親留下來的首飾。但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在他最焦急的時候,鄰里湊份子請他教小孩子們啟蒙,他沒有推辭。只要能賺得一份燈油,就是最好的。

  多虧母親在世時,把能教他的一切都教給了他,他的衣服頭髮手腳鞋永遠比別人的gān淨,他的屋子裡永遠都窗明几淨。他走在村里,總有小媳婦和小姑娘們偷偷地看他,竊竊私語,對著他就臉紅。他什麼都懂得,同齡的兒時玩伴們已經有娶了親的人,但他的妻子,不該是這種地方,這樣子的人。

  他的妻子,應該是一個美麗端莊大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懂道理,識大體,看見珠寶首飾,漂亮衣料不會驚喜忘形,見著達官貴人也不會膽怯躲藏的人。會有的,他的不急,書中自有huáng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他成了方圓百里第一個秀才。有鄉紳想把女兒嫁他,有富戶想資助他讀書,他得意的同時,很清醒的知道,他該做什麼。他需要的是繼續讀書,繼續往上走,而不是娶個地主老財的女兒,一輩子就這麼過。

  那一年,改變他命運的那一年終於來了。他揣著鄉紳借的五兩銀子,母親留下的最後一對耳環,鄉鄰們給的gān餅子,鄰居大娘做的兩雙鞋,背著一套平時捨不得穿的半舊孺衫,徒步走了半個月的路,終於登上了去撫鳴的船。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