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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反而這十幾年來一直待我如兄弟?”

  “如果是幾百年前,我若知道你騙我,肯定立即就殺了你。可幾百年前,阿珩被我bī落虞淵時,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事qíng不能只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感受,所以我願意給你些時間,分辨清楚你究竟是誰。這麼多年,不管你是諾奈,還是赤松子,你用高辛jīng湛的鑄造技藝為我打造jīng良的兵器,讓神農士兵有武器對抗huáng帝;你領兵作戰時總是不怕死地沖在最前面,殫jīng竭慮幫助神農對抗軒轅。你所作所為都有利於神農,我為什麼要殺你?”

  雨師默默無言,緊握兵器的手漸漸鬆了。

  蚩尤笑問:“少昊給你的任務應該是要我和huáng帝兩敗俱傷,方便高辛從中得利,你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剛才,你明明可以不必如此盡力,虛與委蛇後悄悄離開,你卻為了救魑魅魍魎,不惜對抗阿珩,以至重傷,你如今真分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少昊的臣子諾奈,還是蚩尤的兄弟赤松子嗎?”

  近二十年的時光,對神族而言並不長,若太平清閒時,只是眨眼,可二十年的金戈鐵馬,轉戰四方,朝夕相處,生死相托,一起衝鋒陷陣,一起飲酒大醉,一起受傷,一起歡笑……這世間,還有什麼樣的時光能比鐵血豪qíng的崢嶸歲月更令人激動?還有什麼樣的qíng誼能比生死與共的袍澤之誼更深厚?

  二十年前,他憑藉一顆堅毅的心毒毀了自己的臉,臉沒了沒關係,只要心知道自己是誰就可以,二十年後,他的心卻已經面目全非,他究竟是誰?蚩尤的兄弟赤松子,還是少昊的臣子諾奈?雨師神色愴然。

  風伯的戒備散去,重重拍了下雨師的肩,依舊親密地扶著雨師。確如蚩尤所說,管他是誰,反正風伯心中的雨師是好兄弟,在戰場上無數次救過自己的命。

  蚩尤笑了笑,“知道你是諾奈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一個人也知道。你雖然毒毀了臉,自殘了身體,可她自從婚禮上見到你後,就一直在懷疑。”蚩尤望向雙眼赤紅、化作魔身的阿珩,“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不管有多麼醜陋恐怖,只要你的心沒變,在她心中,你永遠都是你。”

  雨師吃驚地呆住,雲桑竟然早就認出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這裡?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細節全都清晰分明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身周總是會有彩蛾相隨,有時是他孤獨靜坐時,蛾子會輕輕落在他的掌上,默默陪伴著他;有時是他深夜巡營時,蛾子會跟在他身側慢慢飛舞,靜靜跟隨著他。

  無數個黑夜裡,因為臉上的毒傷、身上的刀傷,即使睡夢中,他都痛苦難耐。半夢半醒中,總有夜蛾翩翩而來,縈繞在他營帳內,用磷粉塗染著他的傷口,緩解著他臉上身上的痛楚。

  亦真亦假,亦夢亦幻。

  夢醒後,一切瞭然無痕,只有榻畔墜落的蛾屍,讓他懷疑自己昨夜又忘記了熄燈,以至飛蛾撲火。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原來即使遠隔千里,她仍一直在耗用靈力,守護著他。

  每天清晨,當別人神采奕奕地睜開眼睛時,雲桑是否面色蒼白、神虛力竭地從蛾陣中走出?

  她究竟陪伴了他多少個孤獨的夜晚?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默默守護她,她一無所知,可原來這麼多年,她也一直在默默守護他,是他一無所知。

  雨師冰冷的面具上,緩緩落下了一串淚珠。

  隨著阿珩的bī近,最外層的桃林漸漸化作了枯木,蚩尤的身子晃了一晃,臉色發白。

  “我得趕緊引她離開,再不走大家都要死,你們立即撤退。”

  蚩尤要走,風伯拉住他,眼中淚花滾滾:“蚩尤,你一定要回來!”魑魅魍魎等幾十個兄弟,全跪在了蚩尤面前,帶著後面的萬人軍隊也紛紛跪倒。

  蚩尤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不耐煩地說:“要走就走,別婆婆媽媽,哭哭啼啼,沒個男人樣!”他已經盡力,無愧當日對炎帝和榆罔的允諾,也無愧於八十一位兄弟歃血為盟時的豪言壯語,既然無愧天地,無愧己心,便提得起,更放得下。

  蚩尤大步走向阿珩。

  阿珩已經到了桃林外,桃林逐漸枯萎,蚩尤忙加大了靈力。

  桃林綠意盎然,並且因為溫暖,開始結出花骨朵,一朵朵桃花迅速綻放,繽紛絢爛,奪目猶如雲霞,嬌艷好似胭脂。

  阿珩呆滯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表qíng異常痛苦。她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力量,毀天滅地的力量在毀滅天地,也在毀滅她,甚至她的神識都已經被摧毀,她已經變成了行屍走ròu,只知道無意識地走著,摧毀天地,也終將被天地摧毀。

  可是,當千樹萬樹桃花繽紛綻放時,那似曾相識的絢爛明媚,驚醒了她殘存的神識。

  漫天緋紅的桃花下,她看見了蚩尤,氣宇軒昂,傲然立於桃花樹下,他在等著她!

  她分不清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只是恍恍惚惚地無限歡喜,好似回到了他們第一次相逢於桃花樹下時,又是一年的跳花節了嗎?他們終於可以長相廝守了嗎?

  蚩尤微笑地看著她,向她伸出了手,她也笑著朝蚩尤走去,她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好像跋涉了千山萬水,疲憊不堪,身體很痛,心很痛,只想靠在蚩尤懷裡,好好睡一覺。

  她笑著向蚩尤伸出了手,想握住他的手,抓住這一次的幸福。

  可是,她驚恐地看見,蚩尤腳下的大地gān裂,蚩尤的肌膚被灼傷,蚩尤的手變得焦黑,猶如枯骨。

  “阿珩,沒有關係,過來!”蚩尤依舊伸著手,微笑著向她走來。

  她恐懼地後退,是她!竟然是自己!她究竟變成了什麼?

  她驚慌地摸自己,卻發現頭上一根髮絲都沒有,肌膚焦黑gān裂,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她已經變成了世間最醜陋的怪物。

  她抱著頭,縮著身子,往後退,哀哀哭泣,眼淚卻連眼眶都流不出,就已經gān涸。她已經連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

  “阿珩,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你若是魔,我就陪你同墜魔道!”

  蚩尤努力地想靠近阿珩,她卻哭泣著後退躲避。

  蚩尤悲傷地叫:“阿珩,不要躲我,我不怕你。”

  可是我怕,怕我這個醜陋的怪物讓你灰飛煙滅,阿珩一邊無限眷戀地看著蚩尤,一邊無限悲傷地往後退。

  蚩尤看到阿珩痛苦的樣子,心痛得猶如被千刀萬剮。

  明明彼此深愛,卻連靠近都不能,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明亮的陽光灑入桃林,照得片片桃花美得妖艷剔透,可是,在太陽的映照下,阿珩體內摧毀一切的力量越來越qiáng大,阿珩最後殘存的神識也開始消失。

  漸漸地,她什麼都不記得,忘記了軒轅,忘記了神農,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蚩尤,忘記了一切,只牢牢記住了最後一瞬的意念,她要躲避這個桃花樹下的男人,不要把他燒成了粉末。

  阿珩衝著蚩尤擺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嘴裡啊啊嗚嗚地號叫,卻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蚩尤依舊快步向她走來,阿珩為了躲開他,猛地轉身,向著遠方跑去。

  “阿珩!”蚩尤快步追去。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一股灼燙,一股冰涼,風一般刮過曠野,消失不見。

  隨著阿珩的離去,空氣中的熾熱雖然沒有消失,但已不再升高,軒轅和神農的軍隊都鬆了口氣。

  風伯和雨師下令撤兵,應龍見狀,只是看著,沒有進攻的打算。剛剛經歷了毀天滅地的死劫,士兵們心驚膽顫,大將全部受傷,也實在沒有能力再追擊神農。

  突然,激昂的衝鋒號角響起。軒轅和神農都震驚地抬頭,看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

  煙塵滾滾,鐵騎隆隆,上萬人的軍隊出現在遠處,當先一人駕馭著五彩重明鳥,一身huáng金鎧甲,散發著萬道金光。

  雨師驚駭地說:“不是說huáng帝重傷嗎?他怎麼可能還能上戰場?不是說為了保家衛國,軒轅的全部軍力都jiāo給軒轅王姬了嗎?怎麼還有一支軍隊?”

  huáng金鎧甲,率領著千軍萬馬奔馳而來,耀眼的光芒she入了每個戰士的眼睛。

  軒轅族的士兵,興奮地叫著:“軒轅huáng帝!”

  神農族的士兵,恐懼地叫著:“軒轅huáng帝!”

  huáng帝的聲音,威嚴溫和地響徹天地:“軒轅的兒郎們,最後一次大戰,打完這一仗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充滿靈力的聲音綿延不絕地在曠野回dàng,比任何號角都更鼓舞人心,比任何壯語都激勵士氣。

  疲憊的軒轅士兵激發起了鬥志,為了母親,為了妻子,為了女兒,為了回家……他們每一個都爆發出了全部力量,跟著huáng帝衝殺向神農。曾經聞名大荒、驍勇彪悍的軒轅鐵騎,雄風再現。

  士兵死傷大半,雨師、風伯、魑、魅、魍、魎都已經重傷在身,根本難以抵擋huáng帝籌謀良久的伏擊,他們都知道此仗必敗。

  風伯脫下披風,對雨師呵罵道:“你這個高辛的臥底趕緊滾回高辛,去找你的主子少昊。”

  雨師卻和風伯並肩迎向huáng帝,大吼著說:“等打勝了這一仗,你求老子留,老子都不留。”

  風伯眼中隱有淚光,魑魅魍魎笑笑嚷嚷地說:“等打勝了,我們倒要去看看風流公子諾奈的溫柔府邸,聽說高辛的女人很是嬌滴滴。”

  “殺——”

  “殺——”

  嘶吼聲中,兩邊的軍隊jiāo戰在一起。

  刀光劍影,血ròu橫飛,與其說這是一場戰爭,不如說這是一場屠殺。

  神農族士兵一個個倒下,一個個死亡。

  魑、魅、魍、魎倒在了血泊中。

  風伯被huáng帝的金槍刺中,渾身鮮血,從高空摔下,像秋天的枯葉一般,飄飄dàngdàng地墜向大地,他卻面帶微笑,那是他最後的風中之舞,他依舊像風一般無畏不羈。

  於是被象罔的百杆竹筷she中,鮮血一股股飛濺而出,他身子搖搖晃晃,卻半晌都不倒,手哆哆嗦嗦地抬起,象罔嚇得往後急退,又扔出一根竹筷,she向雨師的咽喉。

  少昊身影急閃,擋開象罔的竹筷,救下諾奈,抱著他逃離了戰場。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我早就讓你離開,為什麼不撤離?我這就帶你回高辛。”

  諾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只是伸著顫顫巍巍的手,想要做什麼。

  少昊查探過他的傷勢後,發現他全身經脈俱斷,已經來不及施救,悲痛地問:“諾奈,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要我幫你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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