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2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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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成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

  桑成籬一直守在邊上,所以桑成風一醒,他就發現了。

  「對不起,四哥,怕引起什麼糾復,所以我只好將四哥強行帶離了東市。稔」

  桑成風眸子緩慢地轉,淡淡朝他看過來,沒有說話,撐著身子從床榻上坐起,然後,掀被,下床儼。

  「你要去哪裡?」桑成籬皺眉。

  桑成風依舊沒有吭聲,躋了軟靴,彎腰拔起,就沉默地往外走。

  桑成籬禁不住有些惱了,對著他的背影道:「人都已經死了,四哥這個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桑成風腳步一滯。

  看著他繃得直直的背脊,桑成籬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了,低低一嘆,拾步走到他的面前,輕凝了眸光,專注地看進他的眼底。

  兄弟兩人都不說話,無聲地對視。

  良久,桑成風又繞過他的身邊往外走。

  「你覺得三一希望你這個樣子嗎?若是知道你這個樣子,她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嗎?」桑成籬終於忍不住低吼出聲。

  桑成風的腳步再次一滯,緩緩回頭看向他,一瞬不瞬。

  「什麼意思?」沉冷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迸出。

  桑成籬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

  前面說三一不是好人的是他,如今說不能瞑目的人也是他。

  無聲一嘆,桑成籬略略別過眼,緩緩朝桑成風踱步走過去,面色略顯凝重,聲音微啞地開口:「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蓮妃,也就是三一,不是五哥的人,而是……我的人!」

  桑成風瞳孔愕然一斂,難以置信地看著桑成籬。

  桑成籬再次嘆息。

  「生在帝王家,有著光鮮的身份,卻也有著作為帝王家的悲哀。皇子一堆,皇位卻只有一個,每一個人都削尖了腦袋想要坐上那個位子,」桑成籬看了桑成風一眼,繼續道:「我,也不例外。」

  桑成風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其實,想要坐到那個位子,很多人都並不是真的想要擁有那份萬人俯首的尊耀和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是為了生存。歷朝歷代,皇位之爭,血雨腥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有幾個當上帝王的人,日後對自己的那些兄弟真正好的,縱觀歷史,屈指可數。」

  「你不相信我?」桑成風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桑成籬搖搖頭,「我只是想要萬全。覬覦皇位的人太多了,朝堂風雲瞬息萬變,今日永遠不能說明日的話,誰都不知道,一覺醒來,第二天會怎樣。」

  「所以呢?」

  桑成風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最親的弟弟。

  冷峻的臉色、堅毅的目光,哪裡還有平素的一絲稚氣在?

  原來,他才是藏得最深的那個人。

  「所以,我秘密培養了一批細作,滲透到朝堂百官和各府王爺身邊,還有父皇身邊,藍漪蓮,也就是蓮妃便是其中一人。她是所有細作中資質最好的,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

  桑成風眸光微斂,盯著桑成籬。

  桑成籬撇著目光,不知落向遠處的什麼地方。

  「三年前的皇家狩獵夜宴中,我製造了一個機會,讓漪蓮驚艷出現在父皇面前,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蓮妃。」

  「她呆在父皇身邊,負責幫我了解父皇的心思以及一舉一動,順帶關注各個皇子的動向。」

  「她對父皇用虛合歡,是我沒有想到的,起初我也並不知道,是一次我們秘密見面時,她的手臂流著血,我再三追問,她才說出來的。為此,我還生氣了,狠狠地說了她,這樣做太危險了,隨時都可能暴露,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她卻不以為然,反問我,一個女人的第一次不是應該留給自己心愛的男人嗎?當時,我竟是無言以對。本來我想跟她說,對於一個細作而言,有沒有明天還不知道,又怎能去奢望有心愛的男人,但是看到她說這句話時,少女般憧憬的眼神,我終是沒有忍心說出口。」

  「一次和她在御花園秘密接頭,被巡邏的禁衛發現,她掩護我離開,自己裝作夢遊。從此,她有夢遊症就在皇宮裡傳開,其實,那時她並沒有。不過,此舉倒是給後面的見面提供了很多方便,反正夜裡隨便跑,可以賴在夢遊的頭上,只要她裝得像,而太醫們對夢遊症又了解甚少,看不出什麼端倪。」

  「父皇對她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經常帶在身邊,有時就算跟朝臣或者你,以及王爺議事也對她不避諱,就讓她坐在邊上。」

  桑成風微斂眉目,這個是實情,當初,他經常遇到,似乎每次他去宮裡找他父皇,那個女人都在。

  只不過,當時,他對她並無好感,一來,他實在看不慣自己的父親跟一個比他這個兒子年紀還小的女人卿卿我我,二來,也因為這個女人搬進了他母后曾經住過的鳳棲宮,在他的意識里,這個女人就是一個貪圖富貴之人。

  桑成籬的聲音還在繼續。

  「再後來,隨著日子久了,她對皇室之事了解漸深,也對各個皇子了解漸深,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讓我放棄,她說你謙謙君子,有王者之風,將來會是一位仁君。或許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對你產生了好感吧。」

  桑成風長睫輕顫,他注意到桑成籬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中帶著一絲失落和傷感。

  「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她的話,因為這些不需要她說,我跟你感情甚篤,這些我又豈會不知道?所以,我跟她說,我並不是要你的皇位,我只是要保存自己的實力而已,一旦發生什麼變故,也不至於太被動,變故不僅僅是指你這邊的,還有可能是其他兄弟的謀篡。」

  「漪蓮也贊同我說的話,便繼續留了下來,這樣過了一年。兩年前的一天,她忽然跟我說,她快堅持不下去了,求我想個辦法讓她脫身。我當時還以為她暴露了,她說不是,是因為父皇索取無度,經常對她動手動腳,她怕萬一父皇強行要,她又來不及燃虛合歡的香就完了。其實,早就知道她是一個倔強的女子,卻沒有想到她用自殘的方式捍衛自己的這一方面,竟然捍衛了一年。我從來沒有如此心疼過一個女人,哪怕她只是一個細作。其實,在我的心裡,也沒有將她當做細作看。所以,她提出來,我便答應了。」

  「於是就有了夢遊跌入蓮花池淹死的一幕。當然,是假死,提前我給了漪蓮假死藥。畢竟是皇陵,公然掘墓一定會被發現,我讓人挖地道,從地底下走,救出漪蓮。」

  「原本打算第二天請高人給她換一張臉,從此就讓她呆在自己身邊,畢竟,對她,我是喜歡的,當時我也以為,她同樣是喜歡我的,不然,為何要如此辛苦地守身如玉,肯定是心中有人。」

  「誰知道,翌日清晨,我去她的廂房,她卻已經離開,只留下一封信,說她走了,謝謝我的收留和這麼多年的照顧,讓我保重。」

  「這兩年我也一直在暗地裡找她,都沒有找到,我從沒想過,將你收留的三一跟她聯繫在一起,直到前些日子父皇讓我去江南巡視河道,我在江南得到消息,五哥的府中出現了一個會跳蓮妃一樣舞蹈的女人,我懷疑是她,便緊急趕了回來,卻還是晚了一步,沒能趕上除夕的宮宴,她跟五哥都被抓了起來。」

  「昨日,我一回來,父皇就讓我去調查五哥的事,我藉此去了天牢,見到了她。果然是漪蓮,雖然換了一張臉,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桑成風一直聽著桑成籬說,薄唇微微抿著。

  「那時已是夜裡,五哥跟她的判決已下。我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起先死也不說,後來,我說我去找父皇,說此事諸多蹊蹺,請父皇先撤回死刑令,查明真相後再判,她就急了,一副巴不得立即行刑的樣子。哪有人求死的?我越發覺得奇怪,就威脅她,必須告訴我真相。無奈之下,她才不得不再三叮囑我不得告訴任何人,我答應了,她才跟我說了實情。」

  「兩年前被救回來的那天夜裡,她就走了,她自己找了醫術高人換了現在的這張臉,準備過新的生活,用她的話說,她想以一個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你的面前。也就是到昨夜,我才知道,她心裡的那個人,原來是你。」

  桑成籬一邊說,一邊看向桑成風,桑成風薄唇越抿越緊。

  桑成籬的聲音繼續:「可是,那時,她發現原來你愛的蔚卿一直在的,而且你還帶著蔚卿和你的師傅一起去中淵。她很傷心,便斬斷了對你的妄想,離開了雲漠京城,在一個海邊的小鎮上,過起了平靜的生活。這樣一過就是兩年,直到今年夏日的一天夜裡,突然發生海嘯,海水淹沒了她的村莊,她曾經接受過全方位的細作訓練,包括划水,但是很多村民不會,特別是那些老弱婦孺,都被卷進了海里,她幫助那些會水的壯丁一起去救,結果救是救起了很多人,自己卻因為最終體力不支,沉了下去。」

  「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就在臨波鎮的橋洞裡,沒有了記憶,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接下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

  桑成籬看著桑成風,桑成風瞳孔微斂,唇瓣動了動,才啞聲開口:「她幾時恢復記憶的?」

  桑成籬想了想,「聽她說,應該是你第二次帶她去山上,用瞳顏的花給蔚卿醫治眼睛那次,她說她病了,病得很厲害,還被大雪所埋,差點死了。等她甦醒過來,她就發現,自己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所有事情。」

  難怪。

  桑成風回想當日種種,當時在山洞裡,他就是覺得她有些不一樣,眼睛裡也有一些陌生的東西,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原來是恢復了記憶。

  「她跟我說,她並沒有將你師傅跟蔚卿住的地方告訴任何人,那夜,他們來劫人之時,她甚至想替下蔚卿,只不過蔚卿自己不小心弄出了動靜,所以被擒。但是,卻被你誤會,她是細作。」

  桑成風眸色一痛,沒有吭聲。

  「後來,你帶兵去邊國救人,她下山暗中調查此事,發現是五哥跟邊國的虞雲翔勾結陷害於你,目的就是讓你再次衝動妄為,你不顧朝臣反對,帶兵前往,正中他的下懷。不僅如此,她還查出五哥暗地裡集結勢力,秘密招兵買馬,所以,她製造了一個偶遇,出現在五哥的面前,她還故意做了很多假象終於取得了五哥的信任,畢竟曾是細作出身,這些對她來說,並不難。兩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一個要帝王榮寵,一個要太子之位。」

  「她得到消息,父皇因為你兩度不顧朝臣反對,不顧他的顏面,執意出兵,準備在除夕的宮宴上,先收回你的兵權,然後廢黜你的太子之位,她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所以跟五哥說,除夕宮宴便是將她獻給父皇的最好時機。五哥起先有些猶豫,卻終是被她說服,於是就出現了宮宴上的那一幕。」

  桑成籬還在緩緩說著,桑成風冠玉一般的臉上卻是越來越失了血色,廣袖下的大手緊緊攥住手心。

  「說白,她就是要犧牲自己,陷害五哥,拖五哥下水,所以,就算父皇不懷疑她是蓮妃,她也會朝自己是蓮妃上去透露信息給父皇。」

  「太醫院裡有我的人,也跟她熟識,就是那日出現在宮宴上那個。她早就跟他打過招呼了,讓他在宮宴差不多的時候,去稟報她跟蓮妃的血實際是一人這個驚人發現,不過,父皇先懷疑了,讓太醫院檢測,這正好中她的下懷。」

  「所以一切順風順水,她成功暴露了,也成功拖五哥下了水,還巧妙地讓父皇懷疑到你是被五哥所陷害,更是用自己對五哥的一片痴心成功地激怒了父皇,所以對五哥非殺不可……」

  桑成籬的聲音還在繼續,桑成風卻是再也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又浮現出前夜他去龍吟宮看到的情景。

  女子臉頰紅腫,嘴角流血,以一個卑微的姿勢跪在他的父皇面前,他的父皇拽著她的頭髮,如地獄修羅一般。

  「皇上何必要搞得一副深情帝王的樣子,皇上對我那根本不叫愛,只是占.有。愛一個人是無私的,只要他好,自己怎樣犧牲都沒有關係。」

  只要他好?

  是只要他桑成風好,她怎樣犧牲都沒有關係嗎?

  桑成風的眼睛一點一點濕了,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自己裹得死緊,他透不過氣來。

  她朝他咧嘴笑:「殿下看到這樣的情景是不是很開心?本以為我們完勝,卻終究還是輸給了殿下。」

  就是這一句讓他的父皇懷疑桑成鈺陷害他的吧?

  「愛一個人從來都不會去在意值得不值得,心甘情願便是值得。五爺不值得三一如此,蔚卿又何嘗值得殿下如此?三一對五爺,就像殿下對蔚卿一樣,同是為情執迷之人,殿下又何必五十步說百步呢?」

  當著他的面,她是以怎樣的心情說著這些違心的話,他完全不敢想。

  他只知道,她傻,他笨。

  她傻到賠上生死,他笨到什麼也沒看出。

  還大言不慚地跟她說,三一,五弟不值得你這樣對他。

  心甘情願便是值得。

  呵~

  桑成風身子重重一晃,輕輕笑。

  「她好傻!」

  桑成籬嘆息:「是啊,我也是這樣說她,我問她,你為四哥付出那麼多,四哥卻完全不知道,這樣值嗎?她說,自己覺得值就值,然後,還開玩笑地跟我說,既然桑成風說我是細作,我就將細作做到底,不然,也對不起他給我扣上的這頂帽子不是。」

  桑成風聽完「哧哧」笑了,淚卻流了出來。

  眼前的景物一片支離破碎,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桑成鈺的衣領,往自己面前一拉,咬牙道:「既然你昨夜見過她,也知道了真相,為何不來找我?為何不來告訴我?」

  桑成風嘶著喉嚨,低吼,桑成籬一把將他的手揮開,同樣聲音極大:「我來了,你爛醉如泥!」

  桑成風身子一晃。

  爛醉如泥?

  對,他醉了,一直醉到今日黃昏。

  不對,他不是醉,是被人下了藥。

  被蔚卿下了藥。

  「蔚卿呢?蔚卿人呢?」他厲吼。

  外面的婢女聞聲而入:「回殿下,一早就沒見到蔚卿姑娘,只看到她給殿下留的一封信。」

  婢女一邊說,一邊將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呈到桑成風的面前。

  桑成風臉色極其難看,伸手將信箋接過,抖開。

  白紙黑字,字跡娟秀,卻很不工整,那是因為眼睛看不到的原因,只能靠盲寫。

  「成風,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感謝你曾經的痴心以對,以及這些年的真心照顧,是我有眼無珠,是我福薄,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想著用盡手段挽回,卻不知最後,我們越走越遠。我不想看到我們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我選擇了離開。在這裡,有幾件事需要跟你坦白。」

  「一,我提供給你澆灌瞳顏的眼淚是摻了水的,我知道你早已知曉這件事,但是,我還是要親口跟你承認。」

  「二,那夜在山上的院子裡我跟三一的對話,我知道你都聽到了,我跟三一說,你愛我,問三一愛不愛你,我願意幫她,就算你再也找不到一個你愛的人,我也希望你能找一個愛你的人。我是故意說的,就是想讓三一知難而退,想斷了她對你的念想。」

  讀到這裡的時候,桑成風忽然想起當時三一的表現。

  她說,我雖然失憶了,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自己手臂上一手臂的傷痕從何而來,可是,我一直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有喜歡的男人,這些傷痕都是為那個男人而留。

  當時,就是她的這句話莫名激怒了他,他走了出來,呵斥了她。

  卻原來,那個男人也是他。

  現在想起這些,只覺得又好笑又好痛,痛得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他強自凝眸,繼續看信。

  「第三件事,就是那夜邊國過來劫持我跟神醫,三一本是要救我的,她讓我躲著,她冒充我出去了,可是我怕,怕她因為此舉更加贏得你的心,便故意弄出動靜,讓對方發現我。」

  「第四件事,便是三一中媚.藥那件事,這是有些陰差陽錯的,原本那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我有接雪煮茶的習慣,我將媚.藥塗抹在了接雪的器皿底部,放在院子裡接雪,我打算是,到時候故意使喚三一,讓她給我端進來,然後我煮茶,然後我試飲,我中媚藥,卻可以賴三一做了手腳。看到這裡,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賤?我就是這樣一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就是想得到你。可是,事與願違,你竟將她趕了,而且,她走的時候,許是口渴,竟將我接的雪吃了,所以就……」

  「第五件事,便是此次在你酒里下.藥之事,也是我所為。不過,卻是別人讓我這樣做的。除夕宮宴那日回來,你折回了宮,我一人先回,在路上,被一個小孩子攔住轎子,他說有人讓帶句話給我,附耳跟我說的是,若蓮妃判刑,恐四哥萬一衝動劫法場,想辦法讓他睡過去。我聽對方叫你四哥,猜想應該是六王爺,可是剛剛六王爺來過東宮,我問他,他說不是他。」

  看到這裡,桑成風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來,問向面前的桑成籬:「你在江南是不是曾寫信給中淵的帝王,請他幫我救我師傅和蔚卿?」

  桑成籬起初好像有些聽不懂,反應了一會兒,搖頭,「沒有。」

  桑成風眸色一痛,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肯定。

  </p這一切也都是三一假借桑成籬的名義所為吧。

  她替他將所有的事都考慮好了,替他將所有的困難都掃除掉。

  這是怎樣的女人?

  眼前一片朦朧,桑成風使勁眨了眨眼,才勉強能看清手中信箋上的字。

  「還有最後一件事,不過這件事,請允許我再自私一回,我不告訴你。或許你有一天會知道,又或許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桑成風怔了怔,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心情去跟她玩這種猜猜猜的遊戲,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信從手中滑落,他再次顫抖地抓住了桑成籬的手臂。

  聲音跟他的手一樣抖得厲害:「六弟,你真的沒有救下三一嗎?」

  「沒有!父皇親自監刑,我怎麼救?」

  ****************

  林間小屋的木榻上,女子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瞼,入眼一片陌生,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意識回籠了一點,便撐著身子緩緩坐了起來。

  疑惑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她從床榻上下來,未見一人,她便拉開小木屋的門走了出去。

  小屋建在一片密林之中,冬日的樹木葉子早已落光,密林蕭瑟一片,密林的前方不遠處是片湖,湖面上結著厚厚的冰,冰面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湖邊上一人獨坐,手執魚竿在垂釣。

  山風不時掀起他的墨發和袍角,輕輕飛揚。

  女子抿了抿唇,緩步走了過去,在他的身後站定。

  「那麼厚的冰,能釣到魚嗎?」她問。

  「釣不到,但是也要釣,」男人回頭,朝她輕輕笑,「曾經你們訓練的時候,用直鉤垂釣,不是也釣不到,還不是必須釣幾個時辰。」

  女子彎唇笑笑,「都好久的事了,六爺還記得。」

  那是她們在細作培訓的時候,必練的一項,用直鉤釣魚,意在培養耐心和沉靜的性格。

  「是六爺救了我?」女子忽然問。

  「你希望是誰救了你?」桑成籬不答反問。

  女子怔了怔,旋即笑笑:「這世上,怕是也只有六爺會救我。」

  「你當真是這樣認為的嗎?」桑成籬挑眉看著她,手中的魚竿紋絲不動,「如果是,作何要帶信給蔚卿,讓她讓某人沉睡。」

  女子面色微微一滯,「你都知道了?」

  「以後啊,借用我的名義做好事是可以的,可千萬不要借六王爺之名做壞事就成。」

  女子便笑了。

  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我已抱了赴死的決心,為何要救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捨不得你死,想你做我的王妃。」

  桑成籬笑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

  女子不以為然地嗔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桑成籬低低笑,將臉轉過去,看向身前的湖面,沒有吭聲。

  女子站在他的身邊,也不再說什麼。

  兩廂沉默。

  只有風過樹林和衣袂簌簌的聲音。

  「今後有什麼打算?」

  桑成籬盯著前方的湖面,似乎怕自己一個回頭,真的會有魚兒上鉤會沒發現一般。

  女子想了想,「先回曾經住過的村莊看看吧。」

  女子一邊說,一邊左右看了看出山林的路,堪堪收回目光的瞬間,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一截白色的袍角,她一怔,又本能地看過去,就驀地看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白衣飄飄的男人。

  心頭一撞,她頓住了目光。

  桑成風!

  他,他幾時來的?

  不知為何,明明又沒做虧心事,一顆心卻是惶遽地狂跳起來,她轉眸看向湖邊垂釣的桑成籬,剛想喊他,桑成籬就像是有後視眼一般,收了手中的魚竿,起身站起,緩緩轉身,看了她一眼,然後徐徐抬眸,看向不遠處的桑成風,唇角一彎道:「四哥跟蹤我?」

  光影偏逆,桑成風似是也笑了一下。

  「六弟不是早就發現了我在跟蹤嗎?我以為六弟故意引我來的。」

  桑成籬唇邊笑容微微一滯,似是沒想到桑成風會這樣回他,不過,很快就又眉眼彎彎笑開:「果然什麼都騙不了四哥,不錯,我就是引四哥來的,想給四哥一個驚喜,如今任務已完成,我走了。」

  一邊說,一邊將魚竿閒閒地扛在肩上,桑成籬彎腰拾起地上的小凳,優哉游哉往外走。

  「六弟」

  「六爺」

  一男一女異口同聲。

  桑成籬頓住腳步,女子跟桑成風對視了一眼,臉上一熱,微微撇開目光的同時,她問向桑成籬:「六爺救下了我,那昨日東市刑場上受刑的人是誰?」

  桑成籬垂眸默了默,似是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才開口道:「蔚卿。」

  女子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桑成風的臉上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竟……然是她。」女子臉色發白,只覺得呼吸也跟著變得困難,她皺眉,微微喘息地看了一眼桑成風,又轉眸看向桑成籬,「你……你怎麼可以……」

  睨著兩人的反應,桑成籬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騙你們的了,看把你們嚇的。你們還不比我了解蔚卿嗎?她會有如此大無畏的奉獻精神嗎?」

  桑成風面色微微一松,三一卻差點哭了出來,對著桑成籬嗔怒道:「這種事情也好騙人的嗎?」

  桑成籬眉眼一彎,嬉皮笑臉道:「我錯了。」

  「快說,到底是誰?」

  三一非常糾結這個問題。

  她根本不知道桑成籬會救她。要不是桑成籬事先將她弄昏迷了,她絕對不會同意桑成籬這樣做的。

  誰的命不是命呢?若是要用無辜的人的性命來換取她的苟活,她寧願不要。

  「哎,你看,你那股較勁的功夫又上來了,放心吧,我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兒,是一個死囚,我讓人送了一百兩銀子給她的家人,她同意頂替你,然後我連夜讓一個換臉高手給她施了手術。你不要有任何的心裡負擔,早死晚死她都得死的,她不僅救了你一命,還給家人賺了百兩銀子,她開心著呢。」

  三一微微嘆息,便也不再多問。

  「好了,我真的走了,不要留我。」桑成籬又扛著魚竿搖搖晃晃往前走,走了兩步又驀地想起什麼,頓住腳步,轉眸看向桑成風:「對了,剛剛四哥好像也喊了我,四哥不會跟漪蓮一樣,也是準備問刑場上頂替的那個人吧?」

  「當然不是,」桑成風彎了彎唇,「我想跟六弟說,保重!」

  桑成籬怔了怔,微微撇了撇嘴,似是沒明白他的意思,又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大家都保重!走了!」

  這一次,桑成籬是真的離開了。

  扛著魚竿,端著小凳,不徐不疾,穿過密林,往外走,在兩人看不到的方向,眸光微微一深。

  眼前又浮現出前夜他去東宮找桑成風的情景,當時,桑成風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蔚卿坐在桑成風旁邊。

  聽說是他,蔚卿就跟他說,她已經按照他說的做了,在酒裡面下了藥,讓桑成風沉睡。

  他當時很莫名,他說他幾時讓她這樣做了,蔚卿便將路上遇小孩攔轎,帶話給她的事講了一遍。

  他當時失口說了一句,肯定是三一,三一怕四哥衝動鬧事,那樣她所有的努力就會白費。

  蔚卿何其敏感之人,一聽這話,頓時就猜出來了個七七八八,追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他自然不會告訴她,不過,不知道當時自己出於什麼心理,還是丟了一句給她,三一沒有背叛四哥,三一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四哥好。

  當時蔚卿的臉色都白了。

  他也懶得理會,對這個女人他一直沒有好感,而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便離開了東宮。

  他要找個跟三一身材相仿的女人,連夜做手術換臉,然後利用自己查桑成鈺可隨意出入大牢之便,將人秘密換掉。

  為他效忠的人不少,其中也有死士,可是想要騙過他父皇的眼睛,就必須找一個跟三一極其像的,很難。

  就在他秘密召了一些人正在緊鑼密鼓的挑選之時,蔚卿忽然在六王府外求見。

  見到他後,蔚卿開門見山,直接說了她來的目的,求他救三一,她願意替三一受刑。

  說實在的,當時他真的很震驚。

  而且,他甚至懷疑她這樣做的動機,所以還故意跟她打馬虎眼,說,私換死囚是誅九族的罪,他可不敢。

  蔚卿便求他,說,這輩子她欠桑成風太多,只希望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彌補,桑成風願意在三一背叛他之後還準備去劫法場,而三一也寧願犧牲自己只要為桑成風好,她始終不及人家,她願意成全他們。

  當時時間緊迫,第二天一早就要行刑,而且蔚卿的確身材什麼的跟三一十分接近,於是,他就同意了,當即就安排了手術。

  被換進牢房之前,她還一直問他,會將這件事跟桑成風說嗎?

  當時,他還以為她讓他不要說,心裡還為她一生不做好事,臨終終於做了一件大好事徹底感動了一把,直到昨夜他看到她留給桑成風的信。

  「還有最後一件事,不過這件事,請允許我再自私一回,我不告訴你。或許你有一天會知道,又或許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若像三一那樣甘願赴死,捨身成全,又豈會留下這樣的信?

  這字字句句意思明顯,分明吊人胃口、引人深究。

  他也終於明白了蔚卿的用心。

  與其守著一份無望的愛情絕望地變老,不如用自己的死換對方的一世銘記和歉疚。

  她死了,三一跟桑成風也別想幸福。

  這樣的女人,一生都在算計。

  到頭來,連自己的死,也要利用。

  他偏不讓她得逞。

  他會讓桑成風跟三一兩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件事。

  世上也再無人知道。

  ****************

  樹林裡,兩抹身影迎風而立,久久未動。

  誰也沒有開口說第一句。

  氣氛有些尷尬。

  三一站不住了,轉過身,就往前走,桑成風不知她要去哪裡,心中一急,便疾步追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腕。

  「三一……」

  張開雙臂,將她重重地深裹入懷。

  三一渾身一僵。

  第一次被他這樣抱著,好不習慣。

  掙了掙,沒有掙脫,便只得作罷,靠在他的懷裡,她開口道:「殿下也早點離開吧,若是被人看到了,後果不堪設想。」

  「什麼後果?」桑成風很不以為然,手臂反而收得更緊了些。

  三一被禁錮得有些喘不過氣,手在後面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將她放開。

  「不就是收回兵權,廢黜太子嗎?」男人終於鬆開了她,卻又在下一瞬捧起她的臉,鳳眸深深,凝進她的眼底,一字一句篤定道:「我只要你,那些,我都不要。」

  溫熱的氣息噴打在臉上,就像是五月的風,清新好聞,三一心尖一抖,竟有些微醺。

  酡紅爬上兩頰,她嗔道:「殿下還是一本正經或者清冷一點比較好,忽然變成這樣,我…..不習慣。」

  男人低低一笑,似是被她的話愉悅到了,低頭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她觸電一般,渾身一顫,他卻只是蜻蜓點水般離開。

  「那就慢慢習慣!」

  牽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小屋的方向走,「走,回屋看看,六弟都為我們準備了些什麼。」

  「殿下真的不回去啊?」

  「要想習慣,就從不喊殿下開始。」

  「那我叫殿下什麼呢?」

  「還殿下?」

  「那就叫你吧……你真的不回去啊?」

  「不回去!」

  「那你幾時回去?」

  「我都跟六弟說保重了,你說我幾時回去?」

  「你不要嚇我!」

  「是你先嚇我在先!」

  「那你是準備……」

  「六弟那傢伙可以啊,你看,有魚有肉,有柴米油鹽,什麼都有。」

  「……」

  ****************

  用過晚膳,沐浴完畢,三一就覺得窘了。

  因為木屋裡只有一張床。

  桑成風坐在床邊低垂著眉目,大手拿著小火鉗給床邊上的一個火盆加著炭粒子,然後又將加的炭粒子下面稍稍掏空,炭火很快就燃得旺了起來。

  彎了彎唇角,他似是對自己燃暖爐的功夫很滿意,抬眸看到三一站在木屋的窗邊,靜靜地望著外面的夜色不知在想什麼。

  他放下火鉗,起身走了過去,伸出手自後面輕輕將她擁住,然後探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低聲問:「在望什麼呢?」

  「殿下……」三一在他的懷裡猛地轉過身。

  「咳…..」他一清喉嚨,三一馬上意識到喊錯了,連忙改口道:「你真的不回去了嗎?」

  秀眉微蹙,她仰著小臉看著他。

  其實她站在這裡什麼都沒望,她只是耳熱心跳沒地方站,便站在窗邊想事情。

  她愛他,自然也喜歡這樣跟他獨處,就算尷尬,就算緊張,就算心跳得快要暈過去,心裡的甜蜜和激動,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她不要他捨棄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他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就像她跟桑成籬說的一樣,翩翩君子,有王者之風,他應該站在尊貴的位置,睥睨天下蒼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她躲在這裡避世。

  「你想趕我走嗎?」他低頭,額頭輕觸著她的額頭,溫聲問。

  三一很受不了他突然的溫柔,只覺得渾身都軟了,腳下站都站不住,所幸他的大手還攬在她的腰上,可以支撐著她。

  「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我並不要求得到什麼回報,真的,如果你不回去,跟我在一起,那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你知道嗎?」

  三一苦口婆心。

  男人微微笑,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黑眸映著燭火,炯炯發亮,「對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我心甘情願!所以,關於我的去留問題,根本沒有討論的必要,知道嗎?傻女人。」

  一邊說,一邊用修長的手指隨意地颳了一下他的鼻尖。

  三一心口一顫,為那句傻女人。

  明明不是一個褒義詞,她卻聽到了寵溺的味道,彎了彎唇角,她又問道:「那你就這樣離開了,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你放心,這些六弟都可以搞定!」

  其實,今日,桑成籬將他引到這裡來,就是將江山和女人的選擇權交到了他手上。

  桑成籬也知道,他會選擇三一,放棄江山。

  所以,後面的事情,桑成籬肯定早已想好了怎麼對應。

  這些年,終究是他低估了這個弟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的這個弟弟非常不簡單。

  「那以後我們一直住在這裡嗎?」

  「不,我帶你逍遙山水、懸壺濟世,你願意嗎?」

  桑成風殷殷地看著三一。

  三一咬了唇,有些害羞,心裡一個聲音高叫著,當然願意,可是嘴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桑成風也不強求她的答案,忽然低頭,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如同瞬間被一團火焰擊中,三一顫抖著,睜大眼睛,原本就站立不住的雙腿更加發軟,桑成風便將她的身子整個扣在懷裡,挑出她的舌尖,帶著她跟他一起交.纏。

  不消一會兒,兩人就都粗噶了呼吸。

  緩緩放開她的唇,桑成風鳳眸熾烈地看著她,她也喘息不已地看著他,水眸迷離、雙頰潮紅。

  桑成風終於再也克制不住,彎腰,將她打橫抱起,走到床榻邊,放在柔軟的被褥上,傾身欺近……

  因兩人都是第一次,雙方都難免有些緊張和手忙腳亂。

  <p是脫衣服時不小心撕破了,就是頭髮不小心掛到了,總之狀況不斷。

  當兩人的衣衫盡褪,兩具赤.裸的身體貼近彼此的時候,兩人都顫抖得厲害。

  桑成風輕輕吻著她手臂上的那些傷痕,舌尖輕.吮輾轉,他咬著她的耳朵問:「今夜,你不會再用髮簪劃破自己的腕吧?」

  三一小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攀著他結實的背,吹氣如蘭:「我臂上所有的傷痕,都是為了今夜,將我給你!」

  說完,自己都覺得羞得不行,直往桑成風懷裡鑽。

  桑成風低低笑,將她從懷裡拉出來,吻倒在床榻上。

  窗外月影朦朧,屋內風景獨好……

  ****************

  三日後,太子桑成風病薨的消息在雲漠傳開。

  凌瀾跟蔚景剛到雲漠就聽到這個消息,震驚又傷痛。

  他們去雲漠找桑成風,就是想看看他娘的兔唇能不能醫治,其實他跟他父親都覺得沒什麼,絲毫不影響她在他們心中的美,但是他娘自己卻很在意。

  雖雲漠皇帝也熱情接待了他們,他們卻並未做過多逗留,當天便返了程。

  回到宮,已是五日之後,剛剛歇下,就聽到太監來稟報,說宮外有人求見。

  是一男一女,自稱叫白水樹葉、候石青。

  聽完太監稟報,蔚景跟凌瀾對看了片刻,兩人同時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桑成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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