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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五】

  他是楊佐銘。

  然後我知道了那場火原來是有匪徒闖入了宅子,他在與之糾纏的時候,不小心撞翻了案頭的蠟燭。兩具燒焦的屍體,一個是時恩,一個就是那喪盡天良的歹徒。當時他從後門跌出火場,全身上下還有或輕或重的燒傷,那張臉,更是面目全非。鬧鬼的傳言便是由此而起。

  但楊老爺堅持不肯同我到閣樓居住,他說孩子,我這樣會嚇壞你。低頭的一剎,我看到了他腐爛的容顏下絕望的哀傷。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過度的驚嚇,他雖然也經常咳嗽,步履蹣跚身形佝僂,連嗓子也被大火灼傷,變成沙啞的,晦澀的,像魔鬼的低吟,但他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

  我勸不了他,於是每天都給他送新鮮的飯菜。他總是穿著黑色的長衫,戴著一張京劇的臉譜,頭頂罩著斗笠,連雙手都戴著皮革的手套。我去,通常都見他坐在後院的雜物間裡,yīn影之中,他的呆滯和從前雖然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我總在轉身的時候偷偷落淚。心傷倍增。

  

  【六】

  我叫他爺爺,我知道他的疼痛,如果可以代替時恩,癒合他心底的窗dòng,我想時恩泉下有知,亦會對我感激,將我銘記。事已至此,我能奢盼的,惟有這份虛無。

  有幾日,大帥請戲班到府中唱堂會,我無暇分身,便將爺爺托給鄰居六嬸代為照顧。及至再回來,這廢墟一般的宅子,竟然翻新了幾成。我訝然,轉頭想去六嬸家問個明白,卻看見一個男子,軍裝,皮靴,衣著鮮亮。他就站在大門外,衝著我微微地笑,他說,宋小姐,這份禮物你可滿意。

  我自然認得他。姓姜,是大帥最得力的助手,有軍長的頭銜。我們曾在戲院碰過幾次面,難得他待人還算親和,沒有囂張跋扈的氣焰,我也就不必對他冷眼相向。我說姜軍長的一番心意,珈彤實在感激。他說那麼宋小姐能否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心頭一緊,卻不好推辭。我說,請講。他說以後只要不在公眾的場合,你叫我子沅,可好?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又為自己方才的多心忍俊不禁。

  

  【七】

  宅院恢復了不曾被焚壞的模樣,焦土的氣味,亦被後院新栽種的桂花樹的香氣掩蓋。少沅隔三差五地來,帶燕窩一類的補品,或者名貴的狐裘。

  眼看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我想起時恩曾跟我講,南京的冬天是可以看見雪的。我出生至今,對於雪,從來只是聽說,廣州原本就是少雪的地方,即使寒冬臘月的天,雪花也不是輕易能見的。所以當初時恩對我描述南京的某一場大雪,我的眼內充滿希冀,他說我看上去像個天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我喜歡他將這個形容加諸於我身上,帶著甜甜的寵溺,我幾乎醉在其中。

  然,美眷如花,流年似水,誰都敵不過。

  我與少沅在走廊上談笑時,我並不自在。雜務間被改成密室,那遍體鱗傷的老者就藏匿其中,少沅不是不知道,他也曾替我勸說爺爺搬回廂房住,但爺爺看上去始終冷漠而委頓,不說一句話,我們都沒有辦法。是以每次經過,總是憑空的覺得緊張,仿佛有一雙燃燒的眼睛,在暗處,閃著寒冷的光。

  

  【八】

  那一日,自外面回來,帶了新鮮的米餅和白糖糕。爺爺正埋頭雕刻一個木質的人偶。雖然他戴了面具,看不到他臉上的神qíng,但他那樣專注,我便固執地認為,他此時必定qíng濃如墨,眼內有赫赫的相思,他在雕著他心愛女子的輪廓,那是他甜蜜了半生也流離了半生的傷憾。

  當他看見我,他很快停了手,但我仍然可以清楚地分辨,那的確是一個女子的雕像,五官模糊,頭髮梳成髻,也許是尚未來得及細細地打磨,只能隱約看出人偶的脖子上有高高豎起的領,小腿靠近腳踝的地方,是旗袍的邊。

  煞時,有奇怪的念頭自腦海里一閃而過,兩手微顫,剛要遞出去的白糖糕掉在地上。

  我蹲下身去,他坐在椅子上,彎下腰,我們都試圖將白糖糕撿起來。我看不見他面具背後的臉,但卻可以看到他左手腕上的一條銀色的鏈子。

  因為特別,所以我記得清楚。

  我很快退出密室。

  六月天光,灼灼的白晝第一次讓我覺得無所適從。兩眼酸痛,淚水如cháo,嚶嚶的泣於蒼穹之下。

  

  【九】

  我知,他是時恩。

  我本以為,那人偶雕的是葉楚琪,時恩的奶奶,一直到我注意到人偶的衣著。就算是當今,旗袍也未能得到大眾的認可,多數女子仍舊羞於將身體的某些部分bào露於眾目睽睽之下;數十年以前,大清朝尚在,旗袍是根本沒有的。反倒是我,因見慣了風月的場合,美麗的衣飾我向來無所避忌,對旗袍這樣jīng致的改良旗裝,是尤為偏愛的。

  若不是再看見他手腕上的銀鏈,我亦不敢做出如此大膽的假設。

  然,時恩,你這般欺騙,這般躲藏,可是為我?

  反覆想起,淚盈於睫。

  我做了時恩最喜歡的菜式,著下人端進密室。我安靜地垂手站在他旁邊,我說爺爺,這些菜都是您最喜愛的,您趕緊嘗嘗。

  他抬頭看我,四目相對,咫尺的距離,卻隔著面具,隔著那場大火,遠了天涯。

  為此,悲哀如cháo,洶湧的將我淹沒,纏繞,不得解脫。是以少沅看見我,開口便問,珈彤,短短數日,你竟憔悴不少。我尷尬地笑,無計相迴避。

  少沅從懷裡掏出一隻綠玉鐲子,問我,珈彤你嫁給我可好?

  我立地而僵。

  

  【十】

  我戴著少沅送我的鐲子,端給時恩一盅燕窩粥,故意讓腕上明亮的幽綠的光,照出周圍跳躍的灰塵。我說爺爺,姜軍長要我嫁給他。

  時恩拿著勺子的右手,很明顯的頓了頓,他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我,哦,姜軍長是好人。言下之意,主嫁,不主留。時恩,他當真對我沒有過多的留戀?他竟忍心到了這樣的時刻也不以坦白講我挽留?

  我頹然地站著,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碗裡滾燙的燕窩粥,bī仄的密室,空氣幾乎凝滯。

  良久,我說爺爺,你能不能將那個木偶送給我?當作我的嫁妝。

  他沒有看我,人偶已經雕刻完成,揣在他懷裡,他緩緩地掏出來,又細細地把玩了一陣,遞給我,還有掌心的餘溫。只是這過程太過生硬,惟一欠缺的,就是他面具下面的表qíng。我不知,他有沒有為我流一滴眼淚,或者,哪怕僅僅是輕微的蹙眉。

  

  【十一】

  chūn光寒,流水殘,瀲灩舊曾諳。

  面目全非的男子,立於巷口,看迎親的隊伍魚貫遠走。半晌,不曾動過一根手指頭。左右都是斑駁的院牆,他尤記得,當日的火自廚房蔓延,那痴呆的老人嚇懷了心臟,僵在原地。爾後有年輕的男子闖入,他們撕扯,毆打對方,男子不敵,撞到門板昏死過去。而他,則被燃燒的斷裂的橫樑壓住,拼死撿回了xing命,卻毀了容顏。

  他不過是迫於饑渴,尋食續命,未想惹出如此大的禍劫。為了填補心裡的愧歉,他回來,想照顧這屋裡僅剩的女子。那時他以為她和那燒死的年輕人是夫妻。誰想,他竟被她當成那枉死的老人,反被照顧。更不知,一切都焚毀了,剩下竟是朦朧的愛意。如凍土裡的種子,chūn一暖,便蓬勃而發,只是他想,這一切他都是不能表達的。

  而珈彤,衣袖裡藏著的,是他送她的人偶,上面刻著一首詞: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

  我是宋珈彤。

  心知,此生難了。

  絕塞明月

  文/語笑嫣然

  

  史書記載:

  天輔四年,即公元1120年,金攻占遼上京臨潢府。遼天祚帝耶律延禧逃往西京大同府,金軍一路追蹤,遼主又逃往yīn山西北地區。直至公元1125年chūn,耶律延禧被金將完顏婁室俘獲。

  遼國徹底敗亡。

  

  [一]

  

  歡雪總要想起,十年前在應州新城,原本是皚皚的蒼茫天地,霎時間變得殷紅,哀號與痛哭的聲音刺破耳膜。

  血色傾城,滿地殘骸。

  而爹爹為了護主逃亡,被金將完顏婁室的大刀硬生生割破喉管。歡雪的眼裡開出大朵大朵腥臭的妖嬈的花。她在驚慄中仰面看著圍攻的敵人,面容冰冷而倔qiáng。隨後,完顏婁室將她帶回燕京,為她洗去滿面的塵垢,換下她破舊的衣裳,還挪出府里的錦繡閣供她居住。

  那一年,歡雪十二歲。她不明白完顏婁室為何不將她jiāo給金主處置,但殺父的仇恨,凝在她眼中就如冰凍的塵埃。她的目色總有渾濁,寡言少語,對完顏家的任何人,都充滿了不屑和恨意。

  初初踏進完顏府,歡雪看見一個白衣的少年,清澈俊朗的面容,手裡拿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後來她知道,他叫完顏少耒,是完顏婁室的獨子。不僅能賦一手好詩,而且武藝jīng湛,比歡雪年長三歲。

  

  [二]

  

  十年來,歡雪從未放棄過手刃完顏婁室的念頭,但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縱然完顏婁室一根手指頭也不動,她依舊很難傷他分毫。

  歡雪不止一次地問他,究竟為什麼要將自己帶回來。完顏婁室或者嘆息搖頭,或者微笑不語。歡雪得不到她所想要的答案,卻發現,自應州一戰,昔日鐵馬金戈的大將軍,其驕矜bào烈之氣,竟好似風裡的殘燭,漸漸頹黯了。

  而少耒亦知,歡雪視他完顏家上下為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相信父親領她回家,自然有一番道理。況且,歡雪終日落寞寡歡,空有一副jīng致的美人臉,卻生澀而呆滯,叫人看了不免心疼。少耒於是對歡雪極好,他說你應該多笑,有些往事,並非你一人可以背負。

  歡雪揶揄地看著他,遼主昏庸,亡國乃早晚的事。但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慘死,換做是你,你難道還有閒qíng逸致去領悟一番家國君臣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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