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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哭了一夜。

  我看著月亮,月亮告訴我,你們不會再見面了。

  我不相信。

  你看,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

  我信了。

  離別當日,我和父親一起送您去車站,我看著您上了火車,我止不住地落淚,我想說我愛您,但我卻不能說——我明知這是不可能的,您不可能愛我,您也不能愛我——我也不能愛您。

  我們離得太遠了。

  我看到您藍色的眼睛中也有淚水,我看到您在向我揮手,我能看到您在對我大聲說什麼……列車開動,我跟著列車跑啊跑……我追不上,我跪在地上哭泣,直到被父親拉起。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大概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您將我的靈魂帶走了。

  帕維爾老師。

  這時候的哈爾濱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的哈爾濱了,唯獨令我留戀的,還是那株古老的梨樹,它還是那麼茁壯,開著白色的梨花,我每天都會花半小時走過去看它。我失望地發現,除了這棵樹,其他的東西都已經和我記憶中不一樣了。

  我打算明天就回漠河,至少那裡還有父親的墳墓陪伴我。

  隔江相望,祝您生活愉快。

  您的學生;

  宋青屏。」

  讀完信,楊嘉北沉思半晌,他問:「等我腿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姑奶奶住過的地方?」

  宋茉已經開始準備下餃子了:「啊?」

  「到松花江步行半小時,到古老的梨樹——這是說古梨園吧?張作霖種的那個梨樹,」楊嘉北縝密推算,「劃一下範圍,就道外那片,不算遠,改天我們過去看看。」

  頓了頓,他又說:「那邊都是老房子,拍照挺好看的。」

  宋茉說:「不要,你每次都會把我拍成犯罪嫌疑人。」

  楊嘉北說:「別,你等我好好練練唄。」

  說說笑笑,往開水裡倒了熱滾滾的餃子——

  過年啦!

  ……

  楊嘉北的腿,剛敲了石膏,就和宋茉一塊兒去找以前姑奶奶住過的地方。

  時間太久太久了,久到完全沒有線索,就連姑奶奶的下落——宋青屏,也是從楊嘉北媽媽口中得知的。

  她們這一代的人,對上一代的交情也渾然不知,只是隱約記得一星半點,漸漸也忘掉了。

  宋青屏後來去了漠河,楊嘉北的姥姥還會堅持寫信,那個,一封信要很久才能送到。

  後來,信被退回了。

  因為宋青屏死在了大興安嶺的那一場山火中。

  1987年5月6日。

  她葬身於漠河。

  再沒有人能寄出她寫的這些信。

  1991年12月25日,蘇聯解體。

  1991年12月27日,中俄建交。

  宋青屏死在能寄出信的四年前。

  無人知曉她的愛意。

  他再也不能知曉。

  這些橫跨二十多年的信件,這些永久塵封在樟木箱中的日記,直到六十二年後的冬天,才終於被一個身患抑鬱、做好自殺準備的少女撿到。

  她讀了她的日記,去追尋她所生活過的足跡。

  同樣如她,愛著一個經久不忘的人。

  古梨樹還沒開花,楊嘉北拄了一個拐杖——他不願意拄這玩意,但宋茉沉默而執拗,他是犟不過宋茉的,還是拿著這個,陪宋茉一塊兒去道外,這邊是老城區,拆得拆,搬得搬,紅磚牆木窗棱,一些老房子已經被圍欄圍住,禁止人進入,但還是有一部分區域開放著,賣炸江米條,賣冰蓼花,賣老式的五香豆腐肚。

  楊嘉北買了份松仁小肚,切開,和切碎的干腸、干炸丸子混在一起,包在黃紙里,拎著慢悠悠地走。

  他們倆經過一個老房子時,被老奶奶攔住,老奶奶眯著眼睛看宋茉,笑著露出沒牙的嘴巴:「屏姐,你回來了呀。」

  楊嘉北笑著說:「奶奶,您認錯人了。」

  老奶奶疑惑地看他,她眼睛渾濁了,看不清,仔細看了楊嘉北好久,嘀咕:「你的頭髮咋變這色了?」

  旁邊有年輕人,急急忙忙跳出來,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奶奶年紀大了,她啊,老糊塗了,對不起啊,認錯人了……」

  「沒認錯啊沒認錯,就是這個黃頭髮藍眼睛的老毛子,蘇聯來的,哎呦,沒蘇聯了,得說俄羅斯來的,」老奶奶對楊嘉北說,她笑得舒心,「你終於找到屏姐啦?我說過,你肯定能找到的呀……」

  年輕人賠禮道歉,將老奶奶扶走了。老奶奶還在念叨:「屏姐說要去漠河呀,你去漠河找,一定能找到的……」

  宋茉怔了一下,楊嘉北握住她的手:「走了。」

  回家的車上,宋茉做了一個夢,她又夢到媽媽過世的那天,夢到自己扶著媽媽,旁邊是媽媽給她買的早餐肉包子。

  媽媽說:「小茉莉,媽媽後悔啊。」

  「媽媽後悔,當初沒有早點找到你。」

  「早點的話,我們早點做母女,我們租一個小房子住,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塊兒住……沒其他人……」

  「小茉莉,媽媽愛你。」

  宋茉抱住她,臉貼在媽媽冰涼的脖子上。

  天上下起白色的雪,一切好像就在東北。媽媽叫醒她,笑著讓她試衣服,鍋裡面煮著香噴噴的粥,紅彤彤的對聯等著她們一塊兒去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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