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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生聽她的話,想起以前太學裡的時光。他端著架子高高坐在布道台上給三千太學生授課,那時她是芸芸學子中的一個,抬頭仰望他,他就像九重天上的佛,光芒萬丈,讓她自慚形穢。後來……後來不知怎麼到了這一步,弄得生死仇人一般。

  她側過身,眼淚從眼角流下來。也許是該好好想想,她只顧著自己,忘了他曾經受過的委屈。他一路走來,其實也甚可憐。

  啼淚

  作者有話要說:

  患得患失,這是陷在愛qíng里的典型症候。彌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上趕著求她,自己不願意理睬他。他若是沒了消息,她又有點食不知味。

  她也承認自己脾氣很固執,就是俗話說的認死理。自己想不通,別人怎麼勸都沒有用。百年過世差不多將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里想了太多,剛開始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到後來一些qiáng烈的qíng緒冷卻下來,有時雖然還會難過,但是不會再有那種錐心的感覺了。長信宮的封鎖解除後,外頭有消息傳進來。原來百年的屍首當天就打撈出水了,送進皇陵里安葬,就葬在他父親的地宮後面。彌生稍感安慰,總算留了全屍。這輩子吃了那麼多苦,下輩子托生到個好人家,別再和權利有牽扯,做個普通的百姓吧!種種地,經經商,遠離這些骯髒的政治jiāo易。

  七七要做法事超度,她去尋皇太后,太后答應吩咐底下人安排,在華山王府辦一場水陸道場。刺史太常貞的幼女八歲,前幾日染病死了。太后心疼百年,怕他在底下一個人孤淒,打算置辦聘禮著人上司州下聘,納太常氏為妃,給他結一門yīn親。

  “母親想得周全,這樣百年就不會寂寞了。”彌生很高興,盤算著也要準備點東西隨葬。

  太后呷了口茶湯,垂著眼皮道,“我不單是為了百年,也是為了你。”

  彌生有些詫異,“為了我?”

  “你一直惦念他總不是個事兒。”太后嘆息,“他這一走,咱們心裡都很難過。轉念再想想,大鄴社稷為重,你我都不是平頭百姓,先有國後才有家。死了的總歸是死了,活著的還要繼續活下去。你和聖人鬧,鬧得再凶百年也不能回來了。還是好好過日子吧!這段時間朝廷里忙,他要各處巡視。我想著既然他力排眾議冊封了你,下回往南趙郡你就隨扈吧!伺候好他,有了他,大鄴才能大定,咱們這些後宮女子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再經不起顛簸了,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越換越動dàng,這是治國的大忌。”

  彌生俯首,“母親說得是。”

  “快些修成正果吧!”太后斜瞟了她一眼,“夫妻之間的感qíng要經營,你對他好,他愈發的疼愛你。你是善xing的孩子,也許並不適合宮廷里的生活。可是既然嫁了慕容氏,就要學會寬待。因為你的夫主註定不是個平庸的人,他心懷天下,是萬民主宰。皇后母儀天下,曲盡和敬是女子的美德,這點要牢記在心。”

  太后的話說得不輕不重,該觸到的痛筋都拎了一遍。彌生心裡明白,死者已矣,上了年紀的人見識得多了,什麼都看得開。對拓拔太后來說,葬送幾個孫子沒什麼,守住大鄴的基業才是最要緊的。所以彆扭可以鬧,鬧過之後就作罷,鄴宮裡容不得拉鋸戰。沒有哪個做母親的會真正記恨自己的兒子,心疼起來無條件妥協,媳婦再怎麼說都是外人。

  彌生深知道,這裡有太多掣肘的細節,關乎她和整個謝氏的利益。她欠身應個是,“我太小孩子氣,叫母親為我cao這些心,是我的不孝。”

  拓拔太后有了笑模樣,拉她近身來,在她手上拍了拍道,“他一心向著你,這麼大的歲數,別人家孩子都會握槊了,他如今膝下仍舊無子。我勸他充實後宮,他說什麼都不答應。我沒法子了,如今全靠你。皇后肩上責任重大,從今日起就用進補的方子吧!把身子養好,別再遠著陛下了。男人憋著不成,年紀輕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不得疏解是要傷身子的。”

  彌生臉上熱辣辣燒起來,這種閨房裡的話還要長輩耳提面命,實在坍了大台。她扭扭捏捏嗯了聲,“母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和陛下……我們……”

  她不知道怎麼接下去,訕訕窒住了口。太后笑容越發大了,“我知道你們好,先前的不如意都讓他過去吧!現在起從頭開始,我估算著他今日迴鑾,你備了酒菜把他迎到你那裡去。小別勝新婚,兩個人把心裡話都說出來,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結。捋順了,後頭的路就好走了。”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沒什麼可推脫的了。從昭陽殿辭出來,眯眼看,午後的太陽在天上煌煌照著,轉暖了,風也沒了稜角。

  眉壽攙著她嬉笑,“皇太后說得有理,回頭婢子就著人置辦去。還要準備香湯,殿下淨了身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聖人見了一定很喜歡。”

  彌生不太好意思,含糊道,“沒個準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回來。”

  元香笑道,“這還不容易麼,派個內侍上城門上候著去,看見法駕就趕緊回宮稟報。”

  她們很熱絡,比她還上心。彌生不說話就算是默許了,雖說面子上有點下不來,但是所有人都勸她,如今都驚動了太后,她再端著就顯得忒不識抬舉了。女人發脾氣,發起來一陣子,沒有一輩子的道理。再說上回把他抓得血ròu模糊,她事後想想很覺愧疚。他本來就有刀傷鞭傷,現在又加上她gān的好事,脫了衣裳身子大概沒法看了。

  他封她為後,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親自宣讀的聖旨。廟堂上反對的聲音不少,都拿她侍奉過先帝做藉口。小郎娶寡嫂,民間都不通行的荒唐事,怎麼能發生在帝王家?他做了皇帝,有他不容質疑的威嚴。他說慕容鮮卑收繼婚本來就屢見不鮮,民間法度當改則改,兄死弟收有何不可?皇帝金口玉言,沒有人敢反駁。她受了金冊金印,時隔半年終於重又搬回了正陽宮。

  只是他沒有再來看過她,他是勤政的好皇帝,他有太多新的法令要實行,他很忙……彌生不敢確定,也許對她也有不滿,因此有意冷淡她。

  輕宵在偏殿的木架子上排日子,顛來倒去數了好幾遍,喃喃道,“今天是丙午日,殿下信期遲了八天。”

  元香聽了湊過來看,一塊塊牌子數過來,訝然望著輕宵,“平常日子都很準,這回怎麼晚了這些天?莫非是有了喜信兒?可是醫官每天按時來請脈,並沒有發現什麼。”

  “孩子小,才著了chuáng的把脈把不出來,好歹要一個月才能有端倪。”輕宵算了算,“自打上回陛下臨幸,到現在得有二十天了,我看這回八成是有了。”

  元香喜出望外,雙手合什朝窗外拜了拜,“阿彌陀佛,這是佛祖保佑!”

  彌生歪在榻上叫宮婢剪指甲,聽見她們唧唧噥噥的說話,轉過頭看了一眼,“聊什麼呢?”

  元香和輕宵笑道,“說怎麼給殿下道喜。殿下信期晚了好幾日,想是送子觀音來瞧過,種了個小娃娃在殿下肚子裡了。”

  她愣愣的看著她們,“有了孩子?醫正怎麼沒說?”

  “殿下不是說過宮裡的太醫只會治痢疾的麼!”元香接過宮人手裡的剪子,每個指甲上摩挲了一遍,邊道,“輕宵說等一個月就能號出來了,眼下太小,還差了一程子。回頭聖人回宮,殿下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吧,聖人不知怎麼高興呢!”

  彌生還沒從震驚里回過神來,思量了半晌搖頭,“貿然告訴他怕空歡喜一場……”她羞澀的拿書擋住臉,“還是再等等。”

  西邊檻窗上掛著他以前做的風鈴,長短不一的小竹筒上了桐油,在風口裡互相碰撞,篤篤的聲làng悠揚起伏。她調整姿勢躺平了感受一下,並沒有品出什麼滋味來,jiāo疊起兩手蓋在小腹上,心裡卻有小小的喜悅。如果是真的倒也好,她一直悄悄羨慕佛生,以前條件不允許,每回都要用藥。如今沒有那些阻礙了,她的孩子是名正言順的。

  她的那些小動作落在大家眼裡,彼此都相視而笑。到底太年輕,十五六歲的年紀,能夠承載多少仇恨呢?華山王再好,當時難過,時候久了漸漸也就淡忘了。看她眼下態度有了鬆動,總算是雨過天晴了吧!

  正陽宮裡的每個人都在盼著聖人迴鑾,回來了有qíng人就能成眷屬了。可是等啊等啊,等來個不太好的消息。

  御前的孔懷抱著拂塵進正陽門,氣喘吁吁爬上台基入正殿拜見皇后,跪在墁磚上磕頭,“奴婢給皇后殿下問安。”

  彌生在兔籠前餵食水,聞言回過身來,“聖駕回宮了麼?”

  孔懷手指扒著磚fèng,顫聲應個是,“陛下人歇在朝隮殿,回京將將要進城的路上叫兔驚了馬,陛下傷了肋,這會兒……請皇后殿下隨奴婢往朝隮殿去,殿下看看就知道了。”

  彌生心裡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手裡的玉水呈落在地上,霎時摔得四分五裂。元香忙上來扶,她一把推開了,對孔懷道,“你起來回話,到底怎麼樣,別光說半句!”

  孔懷起身,遲疑著垂袖囁嚅,“殿下聽了別慌,只怕……不大好。”

  晴空里轟然響了聲焦雷,彌生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驚到極處,人抖成了風裡的枯葉。不好了?健健朗朗的人,怎麼就不好了?她轉身就往外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台階,幾次踉蹌險些載倒。眼前的景都看不清了,腦子裡充塞滿孔懷的話,只怕不大好……只怕不大好……

  危弦

  作者有話要說:

  氣氛果然大不同,還沒進朝隮殿,遠遠就看見宮門前醫正來往,個個表qíng肅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彌生心都揪起來,提著裙裾邁進門檻,迎面看見龐囂和幾個近臣上來打躬作揖。

  她驚恐的望著龐囂,“大兄,陛下怎麼了?”

  龐囂垂著眼,臉色鐵青,“陛下墜馬,叫太醫摸了骨,說斷了肋,qíng況很不好。”

  彌生捂住嘴才不至於痛哭出來,抽泣著,“怎麼會呢……我不相信……”

  龐囂晦澀的看她一眼,“殿下一定要冷靜,眼下不是哀慟的時候,還有很多事要殿下拿主意。聖人的傷勢不能傳出去,對朝中外臣只說是碰了筋骨,要息朝將養幾日。請皇太后來主事,政務切不可堆積,以免動搖了人心,引出不必要的麻煩來。再者本月正是外邦進貢朝賀的當口,四夷館裡還歇著高麗、契丹、靺鞨的使臣。這些人更要穩住,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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