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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抿起唇,燭火下大紅銷金的百鳳朝陽裙煌煌耀得人眼花。她嘲訕一笑,“你糊塗了,這是皇后深衣,竟叫我穿這個?我是先皇后,如今只能穿黑襦。”

  元香望著她,悽然道,“這是陛下差人送來的,究竟什麼意思,殿下還不明白麼?”

  她心裡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願去想。這五年來發生的事太多,現在憶起來還像做夢一樣。往事杳然去了,多說也無益。看透了人心,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她搖搖頭,“我是顯祖皇帝的妻子,不能在新帝的家宴上以皇后自居。你去把那套石青起花的拿來,我寧願他殺我,也不願叫天下人恥笑我。”

  元香不再勸諫,因為勸也沒有用。兩個同樣固執的人,遇上了便是棋逢敵手。

  長信宮偏僻,到大宴的金虎台有段路要走。她堅持按著祖制來,規格便降了一等。沒有烏泱泱護駕的宮婢和華輦,她只帶了十來個人隨行。

  走在夾道里,青石宮牆那樣高,把天切割成窄窄的一道。甬路直而長,夜裡燃著成排的硃砂宮燈,一串連一串堆疊著向前延伸。那牆皮被染成了血色,可怖的令人暈眩的紅,充滿壓抑。

  她從冰井台邊的台階上去,過了浮橋便是金虎台。遠遠聽見絲竹亂耳,笑語聲聲。她唯覺得煩悶,可是既然來了,就不容她有退卻的心思。她咬緊牙關繞過兩排勾片欄杆,眼前豁然開朗,已然到了宴客的露台上。

  說是家宴,族內人口多,聚起來也頗為壯觀。篝火、食案一鋪陳,占據了高台的一大半。皇帝面南坐在寶座上,一肘撐著隱囊。廣袖從雲頭紋扶手上飄墜下來,袖口的平金游龍在火光里璀然生彩。他歪著身子,很鬆散的模樣。看見她,雖還從容,眼睛裡卻帶了沉鬱的神色。眾人覷他,紛紛緘默下來。

  她眯眼看他,他眉目依舊。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機關算盡,終於御極登基了。

  她欠身行禮,“妾給陛下道喜了。”

  他站起來,嘴角含笑,“阿嫂怎麼不穿朕送去的衣服?莫非還在責怪朕?”

  “妾不敢。”她像當初在太學裡時那樣,對他深深長揖,“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陛下的教導之恩,妾銘感五內,時刻不忘。”

  他臉上變了顏色,恨她執拗,自己也覺悵惘。愛qíng是有限資源,消耗盡了,終究要湮滅。只是他不甘心,她如今還拿師徒名分出來堵他的嘴,再加上叔嫂這一宗,似乎是難成事了。

  只可惜她撥錯了算盤,若還顧忌那些,他就不會打發人送皇后冠服到她宮裡去!

  他冷冷乜著她,她不甘示弱回望過來。

  真真讓人辛酸難言,皇帝突然哽咽。她已經歷練得夠夠的了,再不是倚在他身旁看楊花的少女了……開新坑了,《寂寞宮花紅》的姊妹篇。保證這本完結的同時陸續填坑,先來求包養,請大力戳下圖↓

  思我

  作者有話要說:

  金虎台的大宴她去了,因為不好推脫,也不想讓人看笑話。他還沒有正式冊封她,不管別人怎麼看,對於她來說可賀敦的封號是先帝給的,既然頂著這個帽子,她就該按著先皇后的份例來。

  宮宴辦得很隆重,台上張燈結彩,縱行排列的六隻青銅大鼎里烈火熊熊,蒸騰出瘋狂卻又空虛的快樂。彌生坐在命婦中間,勉qiáng打起jīng神和眾人說笑。她左手邊正坐著令儀,令儀覷她臉色,小聲道,“自從我搬到西宮去後走動得少了,長遠沒見阿嫂,阿嫂近來好麼?”

  彌生笑了笑,“勞你記掛著,很好。”

  話雖這麼說,令儀看來滿不是這麼回事。她和上次先帝大斂時比起來又有不同,兩隻眼睛像是不那麼靈活了,有時候有點呆愣愣的。令儀心裡著急,側過身輕聲道,“我知道百年的事對你打擊很大,畢竟是自己看顧過的孩子,和別人不一樣。皇太后也為這事和聖人大鬧了一場,前些天病了,沒叫告訴你,不讓你去,省得大家見了面又要哭。其實這件事,依著我們女人來看,聖人辦得是欠妥了。”她說著,一手牢牢抓著她的腕子,“阿嫂,我是在這鄴宮裡長大的,什麼樣的事都見過。尤其是上代里,幾位從父和神宗皇帝之間的明爭暗鬥,那才是真正的腥風血雨。所以阿嫂看開些,哪朝哪代都有這樣的事。做了皇帝的人,誰不想鞏固自己的地位?這本來就是條血路,就要用千千萬萬人的xing命鋪就。百年錯在太不安分,他的那點小動作怎麼瞞得過聖人的法眼?這回我倒覺得聖人沒有做錯。”

  彌生奇怪的看著她,眼睛裡漸漸黯淡下來,“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沒有見到百年慘死的模樣。”

  “你如今放不下的不也正是這個麼!若換個立場來想,聖人之所以這麼決斷,都是在為子孫們掃清障礙。”令儀轉過臉看御座上落落寡歡的人,嘆了口氣道,“大鄴開國才十八年,一個年輕的國家,面上光鮮繁榮,底下看不見的地方卻滿是荊棘和暗礁。守業太難了,尤其是二代君王,能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就得有長治久安的力量和決心。說真的,這麼多阿兄里,我覺得九兄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他冷靜、清醒、有鐵腕,大鄴到他手裡才能傳承下去。如果沒有他,阿嫂設想在位的是百年,等他長大有能力把握朝政,也許可以很好的治理天下,但是這空白的六年甚至是十年,大鄴的百姓怎麼辦?誰都等不起,即便九兄沒有動作,別的王侯也會躍躍yù試,那樣可就要大亂了。”

  大道理誰都會講,彌生這些天吃齋念佛下來,心氣倒是平和了不少,談起這個來也不會衝撞人了。只道,“給我點時間,也許自己就想通了。”

  “那你和九兄還這麼鬧下去麼?”令儀說,“我看他一直心不在焉,你不給他好臉子,他連這樣的大日子也高興不起來。”

  彌生聞言一笑,“你太抬舉我了,我哪裡有那樣的本事!”左右看了一圈,招宮婢來問時辰,說是亥時三刻了。台上踏歌跳飛天,她顯得意興闌珊。抬起袖子遮掩著打了個呵欠,“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是坐不住了,你再看會子,我先回去了。”

  令儀見她悄悄離席噯了聲,“這就走麼?人都在呢!”

  “我潛出去,沒人會發現的。”她捲起畫帛挨到屏風邊上,一閃身便遁走了。

  台下女官們一直在候著,見她下來元香忙上前迎接,“這麼快就散宴了?”

  “誰耐煩在那裡!早些回去省心。”她皺了皺眉,“我晚課還沒做,心裡惦記著,不念完一卷經睡不著。台子上太熱鬧了,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演些什麼,我光聽那胡樂就頭疼得厲害,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她擔心元香要念叨她不該這麼早離席之類的話,也不看她,自顧自繞過她先走了。

  一隊人穿過花園往長信宮去,宮婢們挑著燈籠開道,特地繞過了涼風堂從北邊走。彌生腦袋裡空空的,沒什麼想頭。念經禮佛真是好出路,木魚篤篤的敲,敲著敲著就忘記煩惱了。

  回到殿裡往蓮花台上一坐,不到一刻就老僧入定。

  眉壽添完燈油退出來,元香正在前面開檻窗,嘟囔著抱怨,“檀香味這麼重,也不知道換換氣,回頭又該睡不好了……”突然頓住了,慌慌張張回過身沖她比劃,還沒鬧明白就看見她跑到門前跪了下來。眉壽一驚,忙跟著稽首,只見一片掐金滿繡的袍角從眼前一閃而過,很快便進了偏殿裡。

  huáng幔子後面響起她的尖叫,“你怎麼進來了!”

  眉壽和元香面面相覷,往宮門上看一眼,守門的內侍呆若木jī。想來是沒有湊手關宮門,闖大禍了。其實這也不怪他,誰能想到聖人會在大宴中途追出來呢。宮人們起了身,元香揮揮手叫她們回配殿裡聽旨,和眉壽兩個退出來,一左一右闔上了正殿的大門。

  站在台基上往外看,清輝滿地,森冷的一片月色。

  “聖人真好!”眉壽突然說,“他從來不叫人失望。”

  是啊,他是天底下最嚴苛的人,也是天底下最不守規矩的人。他曾經有負於皇后,同時卻又全身心的愛她。元香笑了笑,“咱們女郎苦作苦,認真論,是世上最有福氣的。”

  眉壽道,“可不是麼!冷落了半個多月,別說是一國之君,就是尋常人家的郎君,還憋不住往府里領家jì呢!再瞧瞧聖人,後宮就她一個,是要一心一意和她做正頭夫妻的。這麼慢待著,男人心裡也有苦處。”殿裡又是一聲驚呼,把人嚇了一大跳,“不會出事吧?”

  元香清了清嗓子說,“應該不會吧!”臉上發窘,拉著眉壽快步朝值房裡去了。

  案頭的佛像前紅燭泄/了大半邊,蠟油淌下來,積滿了燭台下的碟子。偏殿也分里外間,地罩隔出個後身屋。頂上鏤空雕花橫木上掛著厚重的幔子,後面是彌生日常歇午覺的地方。他闖進來,不問青紅皂白把她從蒲團上拎起來,一下子就扔到了胡榻上。

  彌生不甘心,急yù起身,他下狠勁往下按住了,切齒道,“你再犯犟!再犯犟我就把你綁起來!”

  “你要gān什麼?”她真生氣了,也討厭他這樣的做法,“你是qiáng盜嗎?一個皇帝粗手大腳的,你把我當什麼?”

  她竟然嫌他粗手大腳?她把他gān晾在那裡半個月,現在嫌他不溫柔麼?他氣出了心頭血,語氣反倒難斷起來,“要不是趁著今日大典,我還瞧不見你。來了怎麼就走了?走也不同我打招呼,你藐視朕躬,該當何罪?”

  他的話里永遠有種曖昧的味道,以前會讓她臉紅心跳,現在卻只剩厭惡。她力氣上敵不過他,也不想和他爭辯,不過別開臉去不再看他。他是最警敏的人,應該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慕容琤只覺滿腔的相思苦都付諸東流了,她這麼個態度,叫他痛心之餘更加失望。她還是不能理解,百年剛死的頭幾天,他知道她心裡難過,並不認真bī她。可她倒好,念起了佛,愈發不待見他。他這樣誠心對她,她恨他入骨?原來在她眼裡自己比不上珩,比不上百年,甚至比不上任何人。

  他放鬆了鉗制,平心靜氣道,“我要個孩子繼承大統,生完孩子你想成仙或是成佛,我雙手供你去。”

  她下了榻立在地心裡,昏huáng的燭火跳動,整個大殿都跟著顫抖起來。她眯起眼,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你要孩子來同我說什麼?採選的日子快到了,到時候有一車的女郎上趕著給你生孩子。”

  他似乎難以置信,“我選采女充六宮,你一點也不在乎麼?我和別人生孩子,你也不在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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