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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嘀咕了下,“我不要你敬我,只要愛我就好了。我在外可以盛氣凌人,但是因為喜歡你,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私下裡的qíng不自禁,也不怕你宣揚出去。其實除夕那晚看煙花時,我就很想吻你……”他靦腆地笑了笑,“我覺得你的嘴唇應該很甜,但是因為剛剛吃過胡餅,上面沾著油膩,難免掃興。”

  “你自己也吃胡餅,我都沒想過嫌棄你,你卻怪我嘴上油多?”她有點不滿,但他的愛意像溪流,涓涓流淌進她心裡。她不由悵然,“要是那時候親了多好,起碼我可以早些愛上你。”

  她只想愛,沒有考慮能否得到回報。他撫摸矮几上那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把她攥在自己掌心裡,“我也後悔,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那麼短,眼看要好起來了,結果……你要答應我,不管將來如何,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如果我回不來,等寶兒大了,想知道自己的阿耶長什麼樣,你帶他來九重塔見我,讓他看看他阿耶曾經如何風華絕代。”

  她被他逗笑了,“什麼時候了,還不忘自chuī自擂。”把另一隻手蓋在他手背上,正色道,“不許你說喪氣話,我求了翠微,讓她一定救你。單是放舟他們我不能放心,有翠微就好多了。她也通奇門遁甲,多一個人多一份希望。”

  他頓了下,長長嘆息,“我當初和她割袍斷義,把她趕出了神宮,現在要她為我續命,又把人找回來……”

  “事關生死,還要考慮面子問題嗎?況且她也關心你,不想讓你有閃失。上次我把功力渡還給你,也是翠微出的主意。她是一心為你好,雖然那時候作梗不讓我見你,為了什麼,我想你也知道。事qíng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揪著不放了。既然別無他法,為什麼不試試?這世上除了你,恐怕沒有比她修為更深的人了。”

  他聽了無力反駁,這種關口確實不該窮爭氣,能讓他活下去,和妻兒在一起,這才是當務之急。

  晚上大家圍坐在一起,連同翠微、靈台郎們還有盧慶,就如他說的那樣,這麼多年沒有吃過一頓飯,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怎麼都要聚一聚。

  這頓飯吃得並不熱鬧,每個人臉上籠罩著愁雲,反倒是他,笑著說:“有緣會再聚,無緣也是我的命數,不要怨天尤人。我沒有別的牽掛,只有蓮燈和孩子,萬一渡亡經救不得我,還請諸位多多看顧。”

  眾人站起來,恭恭敬敬揖手領命,“屬下們必定誓死效忠殿下與少主,請座上放心。”

  蓮燈坐在一旁,由頭至尾都沒有說一句話。她短短十六年的人生,經歷了四次死亡,從她的阿娘到阿耶,再到她的孩子,現在是她最愛的人。她有時候找不到自己應該活下去的理由,難道就是為了一個接一個地送走他們嗎?她的悲劇什麼時候是個頭?如果他回不來,她甚至不能追隨他,因為她還有孩子,還要繼續抱著救活他的希望苟延殘喘,這種人生……實在沒有任何意義。

  她垂首喟嘆,對自己束手無策。一天兩夜不能安睡,到了第三天早上打了個盹,卻夢到他的神壇四周起了火,他被包圍了,出不來,只能隔著火舌哀淒地望著她。她受驚睜開眼,身邊的榻上沒有人。忙翻身起來尋找,隔壁有響動,她奔過去看,他掖著兩手在玉棺前打轉,見她來了轉頭吩咐弗居,“送殿下出去吧!”

  大限之時到了,他自己有預感。不想讓她哭,gān脆不要看他,也許她會好過些。

  弗居去扶她,她揚手拒絕了,痛苦地喘了口氣說:“別讓我走,我要陪著你。”

  靈台郎們悄聲退了出去,容他們單獨道別。他沒有辦法,訕訕道:“你要看著我躺進棺材裡嗎?我怕嚇著你。”

  她的五臟六腑慘遭碾壓,早就碎成了齏粉。他不懂,什麼都不比失去他更令她恐懼。她唯恐他難過,努力裝得很鎮定,“為什麼要躺進棺材裡?你不過是小睡一會兒,馬上就會醒過來的,躺在棺材裡多不吉利!”

  他說:“萬一醒不過來,免得再搬動……”

  她喝了句胡說,“你會醒的,我和寶兒都等著你。你說過要帶我們去張掖的,敢說話不算話,我就火化了你,讓你再也美不成!”

  他目瞪口呆,知道她怕極了,才會有意虛張聲勢。要把他火化了……聽上去好像很嚇人。他在那張紫檀的卷頭榻上躺了下來,笑道:“罷了,聽你的沒錯……這回是真的等死了。”

  她拖了個胡chuáng在他邊上坐著,替他整了整衣襟道:“和我說些什麼吧,說你小時候的事。”

  他閉上眼,用極慢的語調講述:“我依稀記得我的家在曲池,邊上就是芙蓉園。芙蓉園裡每到天黑會有笙歌傳出來,夏天的時候我坐在台階上,一面聽曲樂,一面看天上的星。晚風chuī來,不比白天悶熱,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喜歡聽曲,如果沒有後來那些事,我想我會進梨園,做一名宮廷樂師……曲池有很多人家培育各種花卉,專門向芙蓉園供應。我的耶娘好像也是花農,在我的記憶里,到處都是花糙,一年四季長盛不衰。小時候喜歡問我阿娘,我從哪裡來。我阿娘不耐煩我,說我是花蕊里結出來的。後來我和兩位阿兄商量,想要一個小妹妹,就各自種了兩株紅藥,可惜沒到過冬都枯萎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到最後幾不可聞,蓮燈的心也跟著下墜,眼裡滿含著淚,枕在榻沿不敢抬頭。總以為他緩了口氣會再說下去的,可是等了很久,他無聲無息。她鼓足勇氣看他的臉,他的唇角微揚著,因為懷念兒時,臉上還帶著恬淡的笑。她幾乎克制不住顫抖,輕輕喚他,他再也不能回答她了。她躬著身子去聽他的鼻息,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震耳yù聾。

  她跌坐下來,抓住他的手,痛哭失聲。

  ☆、第86章

  接下來該怎麼辦,蓮燈完全沒了主張。

  翠微和靈台郎們匆匆趕來,看到的是躺在榻上毫無生命跡象的國師,說不難過是假的,只是尚且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哀傷,人剛走,神魂還不遠,現在召喚正是時候。

  誰都沒有說話,備好的招魂幡在牆上高高張貼起來,huáng底紅字,烘托出一股恐怖的氣氛。翠微設壇,燃上香燭,因為這種儀式見不得光亮,要把門窗都封起來。她看了蓮燈一眼,“殿下召出《渡亡經》後,請即刻出塔。”

  她自然是不肯離開的,抓住臨淵的手,低頭望著他,“我不走,我要看著他活過來。”

  翠微有些著急,“你是純yīn體,容易吸附亡靈。你忘了扁都口那場鬼仗了嗎?留下非但不能幫上忙,還會引來一大幫不相gān的東西。你懷著身孕呢,如果孩子有恙怎麼好?叫師兄知道了,豈不要怨死我了!”

  她哆嗦著,戀戀不捨,但還是以大局為重。彎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記住答應過我的話,反悔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她不是那種遇到困境只會哭天抹淚的人,略冷靜片刻,解下頸上的玉竹枝,咬破手指把血滴了上去。那竹枝原本已經恢復通體雪白了,吃透她的血,泛出妖異的紅光來。轟然一聲經書恍如破土而出,迸發出熾烈的光,要灼傷人眼。

  塔內昏暗,眾人抬袖遮擋,漸漸適應後方敢正眼看它。翠微凝目端詳,關於如何中yīn救度,經文上的每一個字跡都標註得清清楚楚。她鬆了口氣,全本,勝算又提高几成。她轉身道:“不能再耽擱了,請殿下速速出塔。這裡有我們,請殿下放心。”

  她怎麼放心呢,可是必須離開。復看他兩眼,最後橫下心,邁出了九重塔。

  塔門轟然關上了,她站在台基上,怔怔守候。站了很久,也聽不見裡面的動靜,唯有枝頭鳥鳴啾啾,塔外的世界依舊一片祥和。

  她失魂落魄來回打轉,嘴裡絮絮說著:“千辛萬苦……千辛萬苦,別這麼對我……”

  曇奴聞訊趕來了,見她這樣心急如焚,勸她到yīn涼處休息,她搖搖頭,不肯離開。

  “你不管孩子了嗎?自己受累,還要拖累寶兒一起?那麼多的人在塔里呢,總會有辦法的,你急也沒用。還是好好照應自己,別讓國師擔心你。”

  她聽了遲遲轉過眼來,“曇奴,他會活過來的,對不對?”

  曇奴點了點頭,“他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哪能那麼容易就死了。所以你先定定神,懷孕的人不能受累,不能傷qíng,否則對孩子不好。我扶你回殿裡休息,這裡派人盯著,有消息便通傳你。”

  她恨不得把半邊身子都嵌進塔里去,萬萬不能離開。她在曇奴手上壓了下,“你別cao心我,我自己心裡有數……你怎麼來了?”她渾渾噩噩的,到現在才看見旁邊的蕭朝都,“連蕭將軍都驚動了,真不好意思,鬧得你們也不得太平。”

  蕭朝都朝她揖手,“殿下別這麼說,殿下的事就是我們夫妻的事。”

  蓮燈聽到他說“我們夫妻”,莫名有些感動。別人都是成雙成對的,想到自己和臨淵前途未卜,愈發覺得淒涼。沒有心思管其他了,她轉身看著九重塔,時間久了,覺得自己化成了一塊石頭,沒有思想,也沒有知覺。

  他們怎麼喚醒亡魂,她不知道,那塔一如往常,神秘而又莊嚴。空中隱隱傳來鐃鈸聲,很細的一縷,細得如同頭髮絲一樣。她問曇奴聽沒聽見,曇奴側耳說有,他們在外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想必塔里正經歷萬難的錘鍊吧!

  不知什麼時候天變得yīn沉下來,狂風驟起,像bào雨前夕的暗涌。她仰頭看,塔頂厚厚的雲層開始旋轉,轉成一個深深的漩渦,中空的底部隱約透出亮,可以看到一抹蔚藍。所以翠微的努力起效了,她緊張得繃緊了身體,恐懼但又充滿期待。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能夠救活他的,她堅定著一個信念,他只是暫時走失,很快就會回來同他們團聚。她撫了撫小腹,雖然看不出半點有孕的跡象,但也讓她生出相依為命的感覺來。

  “阿耶一定會回來的,說好了去河西走廊,他不會騙我們的。”她對孩子說,更像是在宣誓。

  天越來越暗了,突然陷入無邊的黑夜裡,伸手不見五指。蓮燈聽見蕭朝都的喊聲,“殿下且避一避吧!”她不為所動,依舊挺直脊樑站在那裡。

  風中夾帶嗚咽哭號,她知道這是百鬼奔走,個個都希望有超生的機會。臨淵在哪裡?魂魄無所依的時候,是不是也在他們其中,被頂撞、推搡著?她jiāo扣起雙手放在胸前,把她能夠想到的佛祖菩薩都念了一遍,但願上天垂詢,可以讓他平安歸來,她已經失去過太多東西,不能再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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