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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玄長長嘆了口氣,帝王權術,明謀暗鬥,需要披肝瀝膽的忠臣,也需要dàng清前路的利刃。這羅剎王就是那柄利刃,有用的時候好好利用,沒用的時候可以隨意丟棄。不過敷衍還是要敷衍一下的,他憶當初,少不了舊事重提,“我入八寒地獄時,你正在具皰地獄裡受苦。那時你沒有寸縷遮身,在冰川雪地里凍得渾身起泡。輪迴沒你的份,只要你不死,就得億萬年在那裡煎熬下去……是我點化你,讓你有機會重新建立自己的王國。我期待的是一個雙贏的局面,我要你為我效力,當然會替你完善一切。”他笑了笑,語氣溫和,“其實說到底,你我的來歷很相似,我是意生身,你是羅剎天的一縷神識。你的本尊位列十二天,守護西南隅。你要歸位,就得打碎他的菩提心,這件事,只有我能幫你。”

  金鋼圈裡的羅剎王沉默良久,大概還在為自己兩萬年前的遭遇唏噓不已。鬼神和人最大的不同,在於鬼神的靈魂可以分裂,自成一體。人則不一樣,愛恨嗔痴集於一身,死後下huáng泉,歸塵土,再豐沛的感qíng也只能分解殆盡。

  “上師,你真的只是個初地菩薩嗎?”羅剎王的話裡帶著點獻媚的意思,“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我們從來不認識,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墮入八寒地獄的。”

  明玄有些不耐煩了,“羅剎天的大名如雷貫耳,只要稍加打聽,就知道你的qíng況。”

  “可一個意生身,又是命定的帝王,怎麼甘願與我為伍呢?”羅剎王今天讀了一本人間詞話,腦子開發得異常靈活,他前後聯繫,推斷出一個結論,“難道我們有同樣的目標,你也想奪回你的本體,重回上界當菩薩?畢竟人的皮囊,撐死一百年壽命。等你駕崩,魂魄無所歸依,三個月後自然消亡,下場比我還慘……”

  明玄皺眉,不願意再聽這隻鬼胡說八道了,最後重申一遍,“明日正午時分,千萬別忘了。”抬袖一揮,蓋上盒蓋,重新把盒子推進了牆頭。

  那廂的令主盤腿坐在地板上,正算計明玄即位,上次被坑的城主們會不會再來參加典禮。

  “面子賣錯了,不是得補救一下嗎。原本想和中土皇帝打好jiāo道的,誰知道進錯廟門拜錯菩薩了……”他伸手在無方大腿上摸了一把,“娘子,你說他們會不會來?”

  無方正入定,他在邊上羅里吧嗦半天,搞得她神識飄忽,定不下來。她嘆了口氣,“我覺得會來,你是不是想在這裡重辦酒席,款待他們?”

  誰知他驚恐萬狀,說不不,“我是覺得他們連真假都辨不清,哪還有臉再來一回!娘子,他們一定不會來了,你說是不是?”

  她古怪地看他,他香肩半露,隨時任君採擷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可口。然而眼裡竟有驚惶,見她打量他,忙扯起袖子遮住下半截臉,只餘一雙長而媚的眼睛忽閃著,顯得單純又無害。

  “你在擔心什麼?”她覺得很可疑,“你不是總算計怎麼讓他們再送一回禮嗎。”

  這次不同了,他委屈地說:“以前我在梵行剎土當大王啊,那裡誰敢不讓我幾分面子?可現在虎落平陽,我上中土來給皇帝當吉祥物,讓那些傢伙知道了,背地裡不知怎麼笑話我。”

  原來是面子上過不去了,令主雖然大多時候臉皮厚,不知羞恥,但這次實在太丟人了。對於一方霸主來說,狂拽了好幾千年,忽然有一天淪落到給人當小弟,這種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

  無方很理解他,也暗暗心疼,可事實就是如此,還能怎麼辦呢。

  “要不然把臉蒙起來?”令主想了個辦法,“我可以弄個華麗的出場,讓他們忽略我的身份。”

  無方無奈地提醒他,“蒙不蒙臉沒什麼區別,你那件黑袍穿了萬年,他們本來就沒見過你的臉。”

  令主yù哭無淚,心裡油煎似的,“那我gān脆隱身,叫他們看不見我……其實我在想,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魘都令主,把我當普通的麒麟也不一定。”

  這種自欺欺人也算到了一定境界,仿佛把腦袋杵進糙垛子裡,他看不見別人,別人就不知道他是誰了。

  她質疑的眼神,瞬間把令主打擊得體無完膚,他捧住臉痛不yù生,“我可怎麼辦呢,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受過我欺負,這次看見我吃癟,肯定很高興。”

  所以做人不能太囂張,報應早晚會來的。無方看他那模樣,很想表示同qíng,可又忍不住想笑,嫁了這麼個笨蛋,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有多少笑料。

  她招招手,讓他上重席,靠在自己懷裡。他的犄角已經縮回去了,皮下隱隱有蓮花的暗紋,她在那張漂亮的臉上撫了撫,“令主五千年前力戰九妖十三鬼的戰績,至今無人能平,這是你創造的輝煌,他們要笑話,先讓他們和冥君過過招再說。你是黑麒麟啊,我見過你的真身,那麼神氣,他們應該自嘆弗如,有什麼理由笑話你?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責任,五千年間你保剎土太平,而今來中土保帝王順利登基,你到哪裡都是棟樑,連明玄都得仰仗你,你怵什麼?我們來打個賭,明天你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你信麼?”

  令主忸怩了下,“我不喜歡那麼高調。”

  她簡直想翻白眼,他的每一次亮相,走的都是閃瞎人的路線,還說不喜歡高調,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我料想,十六位城主必定是要來的,上回那位是假皇帝,這回的可是真皇帝。只出席假皇帝的大典,豈不讓人誤會他們和羅剎王沆瀣一氣?”

  “十六雙眼睛都是擺設,想想也好笑。”令主仰天躺在娘子腿上,那腿兒又白又香,嘴裡說著話,鼻子就忍不住往上湊。

  無方氣呼呼把他的腦袋搬正,“我們在商量明天的事,你鬧什麼?不在乎他們的看法了?”

  讓他gān躺著,他就渾身亂扭起來,“你說我聽,誰也不耽誤誰。”

  他糾纏不休,她紅了臉,“還疼著呢,你讓我好好打一會兒坐行麼?”

  令主靦著臉說不行,“你已經不必修行了,本大王萬年的jīng元都給了你,你不知道童子大補嗎?”聽她說疼,又溫柔地湊過來,那聲音甜得能擰出蜜。仰頭望著她,明亮的一雙眼,充滿了正直和無私,“娘子啊,我們麒麟渾身是寶,哪裡受傷,只要舔一舔,立刻就痊癒了……我給你舔舔好麼?”

  她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膩膩地纏上身來,她只好使勁推他,“別胡說……你正經點,大白天的!”

  他有點掃興,想起什麼來,抬手摸了摸,大驚小怪著:“我的角呢?我的角呢?”

  無方都不好意思說他了,裝模作樣當人是傻子嗎?她撇著嘴道:“你的角丟了,剛才去過哪裡,回頭找一找吧。”

  扭過身撿她的念珠,不防他兩手攀上來摟住了她的腰,在她腰間亂拱,拱出了她一身jī皮疙瘩。真的忍不住想揍他了,她扭他的耳朵,“白准,你能不能要點臉?”

  他在她的元嬰袋上吻了又吻,“我要親你的靈魂……”

  她失笑,實在拿他沒辦法,被他揉成了一灘泥。

  高樓上窗門大開著,涼風撲簌簌chuī得室內帳幔起伏。她抬指一勾,重席前一排捲起的帷子落下來,這方小小的天地間便繚繞起了曖昧的氛圍。

  “我喜歡那對角。”令主的唇移下去,含含糊糊道,“你看見明玄臉上的表qíng了麼?他好像也很喜歡……”

  他到處點火,無方在爐中翻滾融化,連抬起眼皮的力道都沒有了。可是腦子還能思考,腹誹著明玄那個表qíng哪裡是喜歡,明明吃了蒼蠅似的。說實話她終究是師父,那麼私密的事bào露在徒弟面前,實在不堪。可是架不住這個傻子喜歡,他那股痴纏的勁兒,快要把人膩死了。

  新婚的人,大概都是整夜不睡的吧。第二天她已經下不了地了,令主卻神清氣慡,換了身玄色織金邊的袍子,頂著那兩隻招牌式的犄角,臨出門前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娘子,我走了,你再睡一會兒。大典要告天地,可能得花一點時間,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別著急。”

  無方渾渾噩噩唔了聲,想陪他一道去,可無論如何支不起身來。本打算緩一緩的,他卻已經駕起雲頭,往大明宮方向去了。

  第69章

  臉這種東西,如果你覺得自己丟了,那就是丟了;如果你堅信沒丟,那它一定還在。

  令主趕往圜丘的時候,鎢金十六城的城主果然都來了,不光他們,他還看見了冥君。起先那幫人並不知道他是誰,不過見他頭上一對大犄角,覺得此人甚為彪悍。他也沒多說什麼,顏值高,冷漠起來很有四海龍王的范兒,結果就有人開始竊竊私議,“人皇就是人皇啊,連龍王爺都來獻禮”。然後那幫傻乎乎的城主就圍過來開始套近乎——

  “這位神人好相貌,多好的皮膚,多神氣的犄角……”

  “敢問神人在哪方高就啊?我們來自報家門,認識一下好嗎?”

  “多個朋友多條路,就沖你這對角,你這個朋友我jiāo定了。”

  令主不勝其煩,往日的老相識,現在都不認得他了,他既覺得好笑,又有點傷感。

  冥君站得離他不遠,冥界的主宰,出了梵行剎土,看上去臉色青灰,像失血過多的模樣。無論如何,當初九幽客棧的經營,他們做過幾千年合作夥伴,令主和他是最熟的。見他站在那裡不聲不響,噯了一聲,“你來gān什麼?好好的大典,你一出現就弄得喪禮一樣。”

  大家因他的出言不遜面面相覷,冥君也是一臉腦死亡的傻相,“請問我們很熟嗎?”

  令主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抖了抖廣袖,兩手掖起來,“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冥後呢?她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

  冥君更加莫名了,“第一次見面就惦記別人的夫人,這樣好嗎?”

  簡直不知道他是怎麼當上地府一把手的,居然會這麼遲鈍。就算沒有見過面,聲音也聽不出嗎?令主別過臉,沉沉嘆了口氣。放眼四顧,這圜丘好熱鬧啊,三界內都有代表參加。他從人cháo中發現了幼時的玩伴,有孰湖還有角虎。可惜他後來蛻變成了黑麒麟,他們就不怎麼和他來往了。

  唉,真是個悲傷的世界。他撫了撫肩上的藏臣箭,所有人都和他對面不相識,只有這箭始終跟著他。仰頭看太陽,大典應該快開始了吧!他才剛來一會兒,就有了回家的yù望,和這幫人相處,當然不及和娘子耳鬢廝磨來得高興。何況各路人馬匯集長安,放無方一個人在家,他總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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