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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真像朏朏一樣,那也挺好,無方暗暗想。他脾氣那麼溫順,人也沒什麼稜角,個頭小一點,比如老虎那麼長的身量,也很相宜……

  變個身,時間要多長?她從袖子底下看過去,瑞靄還沒散,但光線已經柔軟下來。起風了麼?她放下袖子,鬢角垂落的發飛揚起來,眼前霞光流轉,仿佛攏了一層霧,霧的那邊虛虛實實,有個影像,但看不真切。風是一陣陣的,chuī過來劈頭蓋臉,真奇怪。她不經意抬了抬眼,這一望,險些嚇壞了——一個巨大的鼻子就停在她頭頂上,口唇兩邊露出一點獠牙,雙目炯炯如電輪,眨一眨,she出萬道金光。他有鹿一樣的犄角,長長的、逶迤的須髯和鬃鬣,龍一樣覆滿細鱗的猙獰的臉龐。唯一和龍不同的,大概就是臉盤大了兩圈,頗像龍和獅子的結合。不那麼瘦削,也沒那麼凌厲,但同樣的威風凜凜,雷霆萬鈞。

  真是驚人!無方退後兩步,才把視線從他的大臉上挪開。龐然的身形,周身覆蓋鱗甲,黑是真黑,但這種黑是世上最美的一種顏色,它光滑、流暢,如同珠貝的內壁,隱約迴轉出熒熒的光。他有健銳的四肢和利爪,還有長長的龍尾……她納罕不已,畫上的麒麟分明是沒有尾巴的,難道黑麒麟和其他顏色的不同,某些部位會出現變異嗎?

  她枯著眉頭,指了指,“你們一族都這樣,還是只有你?”

  他聞言把長尾調轉過來,飄拂的尾鰭無風自動,充當起扇子給她扇了兩下,“涼快吧?我們都這樣,只不過我的比他們的更長,太短了沒有氣勢,打架的時候也不容易保持平衡。”

  shòu的身形,說的卻是人話,不過嗓門變得粗大,轟隆隆的回聲,像打雷似的。她復看他兩眼,最後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鱗甲上摸了一把。

  “怎麼樣?”他滿含期待,“娘子,為夫威武不威武?看看我這角,再看看我這爪子,還有我這身甲片……看慣了其實挺好看的。”

  她微笑,眉眼彎彎,嗯了聲說:“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了。”可能接觸的都是飛禽走shòu的緣故,她對任何物種的原形接受度都很高。他和那些長著皮毛的不一樣,麒麟是地上百shòu之長,純粹的血xing陽剛。用好看可能不太恰當,但在她的眼中,就是可愛的,哪怕黑色相較別的更顯兇相,她知道那是他,便也不覺得害怕。

  他呢,受她一聲讚美,心裡樂開了花,邁著小碎步走了一圈。身腰擺動起來,蹄子踢踏起來,一面走,一面扭頭看她,“其實黑點也沒什麼,黑了顯臉小。你是沒見過那些花色的啊,個個臉大如盤。麒麟一族就這點不好,腦袋大脖子粗,不過身材還行。尤其我,流線型的,跑起來一點阻力都沒有,御風能行八萬里,除了應龍和鯤鵬,誰也跑不過我。”

  他像個孩子,得意洋洋chuī噓他的神通。無方一直含笑聽著,也許這世上還沒有人見過他的真身,連明玄都沒有。他和她終究是一條心的,她也知道他語氣輕鬆,背後自有他的辛酸。等中原的活兒gān完了,就回梵行剎土去吧,以後再也不讓他給人當碎催了。

  她抬起手,想拍他的肩,可一人一手都還夠不著。她嘆息:“你可真大啊,我本來以為麒麟的體形和獅虎差不多。”

  他曖昧地擺了擺尾巴,“大有大的好處,以後你就知道了……嘿嘿,娘子,要不要上來騎一下?”

  她看著那渾圓健碩的shòu臀,最後還是羞怯地搖頭,“等把意生身送回了中土,你再馱我去游名山大川。”

  想起那個意生身,令主就覺得有點不高興。那個不要臉的,曾經假冒未婚妻上了他的花轎,他差點跟他拜堂!不知道他的預謀里有沒有這項,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綁住他,他可是寧折不彎的。

  反正不開心,令主變回人形,滿臉的不qíng願。他的衣襟還敞著,無方替他擦了糖稀,重新扣上,輕輕拽了他一下,“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去打個招呼吧,儘早把他送回中土。”

  他忽然想起長安城裡的羅剎王,撫了撫額道:“對,我還有事沒辦完。”

  不過再了不得的大事,也不能阻礙小別重逢後的快樂。令主在她面前蹲下身,“上來,我背你走。”

  她抿唇而笑,拉他站直了身子。他是白裳,自己便化出紅裙來配他,然後輕輕一躍,身腰欠出個妖嬈的姿勢,飄然停在了他肩頭上。

  艷陽高照,峽谷間一對璧人相偎而來,飛舞的裙角在風裡纏綿舒展,那畫面真是美得和諧又相得益彰。

  璃寬茶對掖著雙手有意敲缸沿,“嘖,這世上最大的圓滿就是郎才女貌,看看,咱們主上和魘後多般配!像他們這種長相,其他人光看看就行了,可別摻合,免得自討沒趣。”說完瞥一眼明玄,他只是眯著眼,嘴角帶著恍惚的笑,誰也猜不透他的笑容里蘊含了什麼。

  他們親昵甜蜜,他也不言語,目光依舊平靜如水。只是挺直了脊樑,他在等,等著麒麟向他低頭,畢竟他才是真正的王者。誰知白准完全沒有身為仁寵的覺悟,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把他回了個倒噎氣——

  “你為啥要穿和我一模一樣的衣裳?”

  大家都呆住了,一種尷尬的氣氛在彼此間蔓延,肩頭的無方連坐著都有罪惡感了,悄悄滑了下來。

  明玄臉色不大好看,但他還是極力周全,“小妙拂洲到處都是羅剎鬼,我穿黑衣,是為了便於隱藏。”

  “那為什麼連款式都一樣?”

  明玄也有些來氣了,生硬道:“因為你的本來就是大眾款。”

  原先在羅剎王的鏡像里看見他模仿自己,令主覺得怒不可遏。現在未婚妻在身邊了,他也就沒那麼斤斤計較了。他說好吧,撫了撫身上的錦衣,“反正本大王已經不喜歡穿黑色了,你要是中意,你就繼續穿著吧。現在來談談正事,這小妙拂洲已經化為烏有,你也得救了,既然你是意生身,那就回去登基稱帝吧。我護送你,你可以舉行儀式昭告天下,到時候我會現身,助你開創盛世,名垂青史。但我也有條件,你答應了,我們再談底下的事。”

  他的條件……明玄低垂著眼,長出了一口氣,“你可以說來聽聽。”

  令主帶著溫和的笑意和他商談,“我不行跪禮,不當坐騎,不與你稱君臣,這樣你有意見嗎?”

  麒麟這種神shòu,生來很驕傲,他們和君王並非主僕,如果無法馴服,自始至終只能保持一種良好的合作關係。君王在位短短几十年,麒麟不需要死守,但乾坤一旦出現混亂,那麼出面平衡四方、止息gān戈,就是麒麟的責任。

  明玄倒也沒有表示異議,“其實我們之間不需要見外,先前我和師父被困小世界時,我已經同她解釋了來龍去脈。我隱瞞身份入剎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你和普通的麒麟不一樣。你被貶萬年,心高氣傲,讓你入世為我效力,我擔心你會心生牴觸。原本我是想找個機會好好和你談談的,可惜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被羅剎王擄到這裡來了。”言罷他笑了笑,“有什麼誤會,今日解開就好,畢竟成就萬世基業,還有賴你的協助。這世道人鬼錯雜,遠的不說,就說眼前的羅剎王,已經給了我一個下馬威,這江山沒有你的佐治,恐怕是不行的。”

  令主靜靜聽他說完,發覺他避重就輕很有一套。既然如此,深入的話題暫且就不談了,走一步看一步比較適合他們。

  “認真說,我們之間的誤會都算不上是誤會。你沒有對我造成太大損害,不過害我白辦了一場婚禮而已。”

  他立刻接了話,笑道:“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等天下大定了,我一定重新為二位籌備一場婚禮,風風光光送師父出閣。”

  令主擺了擺手,婚禮不婚禮的,都是小事qíng。娶媳婦還要他cha手?他算哪根蔥!他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含糊,“我現在很好奇,羅剎王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縷惡魄,chuī口氣就散了,雖然蟄伏了兩萬年,可要從蓮師手下超生,沒那麼容易,除非有人助他一臂之力。等回到中土,我非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不可。先挖出他身後的人,再送他回鎢金剎土,問問蓮師是怎麼管教手下的。”

  他是敲山震虎,明玄心底即便有波瀾,表qíng也依舊從容自矜。畢竟皇帝,喜怒不形於色是入門功夫,他尚且可以感慨:“或者做皇帝就像取真經一樣,也要經歷諸多磨難吧。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考驗,羅剎王本就是奉命行事……誰知道呢。”

  他的話說得模稜兩可,看似看破,卻又順水推舟把蓮師拉了進來。仿佛他也對人生毫無把握,一切全看老天的安排。

  論心機和城府,妖界混日子的幾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令主時而jīng明時而糊塗,璃寬茶的腦子基本都在怎麼找姑娘上。唯一一個保持清醒的念了千年的佛,就算有忌憚,也始終不願意把人想得那麼壞,因此他並未費太多的力氣就搪塞過去了。

  璃寬茶手搭涼棚四下看,“漫山都是羅剎灰啊,又髒又臭,咱們還留在這裡gān啥?”

  於是大家拉扯拉扯,一塊兒起飛了。騰上雲頭之後無方才終於有了踏實感,從高處看下去,等活山的山體果然是中空的,就像一個巨大的白蟻堆。通向外面的路有很多,可是身在此山中卻像入了迷宮似的,無論如何找不到出路。所幸現在出來了,這回的經歷於自身雖沒有損害,但可惜了她的金鋼圈,下落不明了。

  她悵惘地撫撫手腕,有些感傷。令主發現了,小聲問:“蓮師給的那件法寶弄丟了?”

  她點點頭,“我擔心不好向師父jiāo代。”

  令主卻高興得很,那個金鋼圈他早就覺得多餘了,鑽進去就能從世界的這頭跑到那一頭,實在方便過頭了。她一直戴在身上,萬一哪天忽然生了悶氣,抬腳就走,那他就算肋下生翅也追不上她。

  當然心下慶幸,嘴上不敢表現出來,他一徑安慰她:“丟了就丟了,蓮師是寬宏大量的人,知道你經歷了一劫,不會怪你的。”

  同乘一朵雲頭的明玄卻更懂得討好,他說:“師父別著急,回去之後我就派人來搜山,一定把師父的法器找回來。”

  無方思量一番,終是搖頭,“法器和人之間也講究緣分,是你的,丟不了。不是你的,就算把山翻個底朝天,也沒有用。”

  她的這種態度,其實並不是大徹大悟後的放下,而是得償所願後的不思進取。有了愛qíng,什麼才是值得她去計較的呢?她在等活山里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明玄收回視,知道現在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先放一放。他和那些jīng怪們不一樣,他來世上走一遭,有他的大業要完成。不像他們,活著的重心如果偏離了修行,剩下的就只有食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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