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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吃罷晚飯,姐姐漱口淨面,便出門去了隔壁。我想跟著她,陳媽卻拉住我:「你就讓人家說說體己話吧,說一句沒一句了。」我固然明白,但我與喬姐姐也是見一面少一面了。待陳媽照顧我睡下時,姐姐還未回來。陳媽回她的閣樓里,不多時就傳出了鼾聲。我輕手輕腳摸起來,從床頭一疊衣服里抓了件厚些的披上,隨便蹬雙鞋就溜出了家門。

  我幾乎未在晚上獨自出過門,家門外萬籟俱寂,月光下的影子個個峭楞楞如同鬼魅。我雖然害怕,但還是咬牙閉著眼,便衝進了喬姐姐家的院門。我聽見後院隱約的咿呀聲,前院的麒麟花在月光下開得沒心沒肺,像是只剩最後一遭,走完便歸入塵土。我愣了愣,後院的戲聲拉回了思緒,我踮起腳來,滴溜溜向後院跑去。

  月下小院裡空空蕩蕩,只有對影成雙,已經唱了多時,我只得窩在牆腳。喬姐姐皺緊了眉頭,決絕唱:「三姐不必淚雙流,丈夫言來聽從頭:乾柴十擔米八斗,你在寒窯度春秋;守得住來將我守,」她將那虛無的帶纓一撇,別過頭去,「三姐呀!守不住來將我丟。」姐姐聽聞最後一句,抬起眼來清晰道:「薛郎說話沒來由,為妻言來聽從頭:乾柴十擔米八斗,我在寒窯度春秋;守不住來也要守,縱死在寒窯也不回頭!」字字敲在人心上,錚錚作響。

  喬姐姐深深地嘆道:「三姐說話世少有,上得青史把美名留。只是……」姐姐追過問:「只是什麼?」喬姐姐的手劇烈地抖起來:「方才中軍囑咐,言道元帥初點大卯,三卯不到,人頭落地。」姐姐一顫,喬姐姐轉過身來,後退幾步,定定地向她行一揖:「三姐你看,天色不早,我……要告辭了。」姐姐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開口喚道:「薛郎……你這就要走麼……」喬姐姐含著淚看她:「這就要走了。」姐姐忽地伸出一隻手來,捉住喬姐姐的一隻。我嚇了一跳,在台上,王寶釧可沒捉過薛平貴的手啊!姐姐將喬姐姐的手抱在胸口,哀哀哭道:「你有什麼言語,囑咐為妻幾句……和我說幾句罷……」我也記得,原先看過的戲裡,是沒有後面這一句的。

  姐姐,入戲了。

  喬姐姐也是好一驚,而後眼淚就撲簌簌掉下。月光下,我分明看見她將姐姐的手緊了緊,哽咽得說不出話。姐姐將她的手貼在心口,像是一鬆手就會失去一樣,不管不顧,哭得哀戚。喬姐姐淌著淚,默默地攬過姐姐的肩,將她擁在懷中。她抬起頭,眯著眼睛看天上的月亮,眼淚一串接著一串,掉進姐姐的發里。過了一會兒,喬姐姐按了按姐姐的肩,啞聲繼續念戲裡的京白:「心如刀割,縱有千言萬語,一時講不出來了。」姐姐漸漸止了哭泣,在喬姐姐懷中抽抽鼻子,吸了一口氣,吊起嗓子接下去:「你走之後,為妻拿什麼度日呵?」

  喬姐姐撫上姐姐的發頂,緩緩順著摸下去,一下接著一下:「寒窯之中,乾柴十擔,老米八斗,你苦度春秋;倘若是柴米不夠,你……迴轉相府去吧。」姐姐從她懷中支起身子,看向喬姐姐的眼裡:「縱然是餓死寒窯,我也不回去了!」喬姐姐淚眼朦朧地點點頭,一句「好啊」翻來覆去地念了好幾遍,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最後她扶住姐姐的臉,抵過額頭,用原來的聲音,輕輕道了一句:「好。」

  她們就這樣站著,我的眼前漸漸模糊。借著最後一點意識,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牆根邊,把自己蜷起來。不知是淚水還是困意,潮湧一般席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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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出戲

  結局倒計時開始

  第6章 (六)

  次日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我摸摸自己的額頭,不燙。昨晚在外面待了大半夜,竟然沒有傷風,實屬不易。我悄悄爬起來,才發現不遠處的靠椅上伏著喬姐姐。她兩手抱在胸前,身上蓋著一件長線衫,頭偏向一邊,睡得很熟。我想昨夜已經害得她只能在靠椅上睡,本不好意思再打擾她。可腳剛剛沾地,她就睜開眼睛,和有準備一樣,毫不奇怪地對我笑一笑:「醒了啊?」她問我睡得好不好,對於昨晚的事情卻隻字不提。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許是察覺,站起來走到櫃前摸索了一陣,又走到我身邊坐下。

  喬姐姐攤開手:「喏。」她的掌心赫然一顆糖,我認得,還是姐姐生日那回我貪嘴吃多的酒心糖。雖說它弄得我醉過去半天,可確實是別有一番滋味。喬姐姐揚揚手:「給你的,吃吧。」我道了謝,窸窸窣窣地剝開糖紙就塞進嘴裡,甜味和酒的香氣一同在口中漫開。我笑眯了眼,對喬姐姐一個勁兒地點頭:「好吃,好吃。」喬姐姐看著我的樣子也笑了,又伸出另一隻手:「可惜不多了,我這兒只剩下兩顆。最後這顆帶給你姐姐吧,一定要給她喲。」這算是信物嗎?我興致勃勃地接過,喬姐姐似乎有些不放心:「二妹,千萬別偷吃了。」我拍拍胸脯:「放心吧。」雖說我貪吃,可這是喬姐姐給姐姐的糖,我可不能昧去。

  回到家,解釋了一通昨天的不乖巧,倒也沒被太過責備,我就去找了姐姐,將那顆糖送給她:「喬姐姐給的,快吃吧。」姐姐握著那顆糖,神思游得很遠。我喊了又喊,她才慢慢剝開糖紙,將糖送入口中。姐姐含著糖,腮幫子鼓起一小塊,將糖紙捋平,壓在桌上一堆厚書之下。我問姐姐在幹什麼,姐姐只是笑,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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