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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那良哥走後,淡梅見徐進嶸仍是立著有些發怔,上前輕輕捶了下他胸口道:“你傻了?”

  徐進嶸搖頭,順勢把她攬進懷裡,一邊抬手拆她頭上的髮飾丟在桌上,一邊嘆道:“我方才在想,我仿佛從未見過這孩子笑。方才雖也笑得難看,卻也算是笑了。”

  淡梅本也倒未覺著,被他一說,仔細回想了下,倒確實如此,心中也是有些感嘆,唔了聲道:“也有你的不是。我也從未見過你對他笑過。”

  徐進嶸被她說中,揉了下她鬆散了下來的長髮,又給脫去方才穿回的外衫,笑了起來道:“他若都像方才這般明事理,我見他順眼了,自然就好了。”

  ***

  第二日淡梅早早便起了身,待收拾妥當與喜慶和另兩個丫頭一道出去,見姜瑞已在邊門口了,那良哥也早早就立在馬車邊等著,比起昨日,今早起色已是好了許多,只兩個眼圈有點發青。見淡梅過來,上前問了安。

  “昨夜可是沒睡好?怎的眼眶發黑?”

  淡梅笑問道。

  良哥頭微微低了下去,邊上跟他出來的那丫頭已是笑道:“曉得今日要去探他姨娘,小哥昨夜就一直沒睡好,巴巴地等著天亮呢。”

  淡梅莞爾,見他似是有些難為qíng,輕拍了下他肩,便叫各自分了馬車上去,姜瑞和另個家丁騎馬護著,一道往靜音庵去。

  那靜音庵就在淮楚城外的小息山腳下,有些路,一直行到了近晌午,過了個不過幾十戶人家的村子,這才到了。庵里的主持師太自收容了那周姨娘,雖單獨辟出個小院讓她和同來伺候的婆子占著,吃穿抓藥一概都不用她管,只要看好不叫她逃出便是,且每年從知州府上得的香油供奉也是不少,自然也不會多話,有事的話派個女尼出去到他府上知照一聲而已。上個月見那周姨娘病越發嚴重,癔症更是發作頻繁,瞧著竟有些燈盡油枯的樣子。雖曉得她如今不過是個犯錯被逐出的,只怕死了自己要擔gān系,急忙派了個女弟子過去尋了徐管家。徐管家帶了郎中過來,開了好些藥,一直吃到如今,看起來也沒好多少,整日裡只是把自己關在屋裡念念叨叨的,一有力氣便又不住哭號,便也懶怠理睬她了。今日剛敲完木魚,正要去用齋,突見知州府上呼啦啦來了一群人,待曉得竟是知州夫人帶了那周姨娘的兒子來探望,慌忙大開山門給迎了進去,親自帶到了周姨娘住的院子門前。

  那院子就在庵中的西北角,後面便靠山,地方雖不大,倒也清幽。淡梅送了良哥到門前便停了腳步,讓個丫頭陪著叫他進去。良哥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一眼,便加快了腳步,飛也似地進去了。

  那師太有心想奉承,見正是午時,便吩咐小尼姑重新去燒菜做飯,又苦了臉道:“委屈夫人了。這庵里貧寒,也整治不出好東西,還請夫人莫要嫌棄。”

  喜慶笑道:“師父多慮了。出來時自己已是帶了食盒,都是些素菜,並無葷腥,也不會衝撞了神佛。煩勞個小師傅帶路到灶前,熱下便好,若有gān淨的碗具,那再好不過。”

  師太一怔,急忙應了下來,叫了個身邊的小尼姑帶了喜慶過去,自己便陪了淡梅到間佛堂坐下,閒話起來。說了沒一會,便聽外面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仿似有人在跑路過來,抬眼望去,見佛堂門前竟是跌跌撞撞進來個婦人,穿了庵中尼姑的青衣,只頭髮未曾剃去,用塊青布包起來而已。再一看面目,正是那周姨娘,只不過比起自己印象中的,卻是蒼老了不知道多少,面目焦huáng,雙眼深陷,看起來便似有四五十歲了。

  淡梅想起之前聽這師太說那周姨娘這幾日已是有些不認人了,此時看起來雖極度憔悴,只那眼睛看起來卻還清明。見邊上那師太已是驚慌高呼,叫人把她架回去看好,那周姨娘卻是不住掙扎,看著自己不住叫“夫人”,聲音悽厲,雖有些心驚,只也叫人住手。周姨娘一得鬆脫,便已是噗通一聲跪到了她面前,一口氣連著磕了四五個頭,已是氣喘吁吁起來,伏地道:“婢子這幾日躺著,自覺魂都飄飄dàngdàng要起來了,曉得是從前那被我害了的前頭夫人索命。我死便死了,也是罪有應得。只唯一想著的便是我的良哥,死命掙著口氣就是想再見他一面。天見可憐,這孩子今日竟真的過來瞧我了。我曉得大人是斷不會有這憐憫心腸的,都是夫人的好。我本也沒臉再到夫人面前說話,只終究是放心不下我那良哥……,他雖是我肚子裡掉下的ròu,只我從前卻沒好生教導過他……,如今悔之已晚,求夫人看在他也是大人骨血的面上,抹掉我從前的過犯和得罪,往後代我照看下這孩子,他也是個可憐的……下輩子做牛做馬,必定報答夫人的恩德……”說著已是泣不成聲了,伏地哀哀痛哭起來。

  淡梅看向門外,見良哥正怔怔倚在個門柱上,看著地上的周姨娘,眼裡不停在流淚。

  “良哥過來……”

  周姨娘掙扎著直起身來,回頭叫了那良哥進來,命他也在自己身邊跪下了,自己又不住磕頭。

  淡梅急忙叫個丫頭扶住了她道:“你放心吧。便是沒你的話,我也自當會好生看顧他的。”

  周姨娘眼中一下放出光彩,哽咽道:“有夫人這話,我便是死了也放心。良哥,快些向夫人磕頭。”

  那良哥朝淡梅又磕了個頭,抬起時已是滿面淚痕,抽噎道:“母親,我姨娘時日不多了,我想留下陪她最後幾日,求母親應允。”

  淡梅嘆了口氣,問了聲邊上那個早看得一愣一愣的師太,師太回過神來,急忙道:“夫人放心。那院裡還有空的屋子,若住不下,還有別的空屋可以騰出來,只莫嫌棄山地簡陋便是。”

  淡梅想了下,便點頭應了下來,又叫兩個屋裡跟了過來的那兩個丫頭留下一道伺候。待用過了飯,叮囑了一番良哥,見他俱是一一點頭應了下來,便自己登車離去了。晚間把過程跟徐進嶸提了下,他沉默半晌,終是道了一聲:“她到如今方曉得如何做人……卻是晚了。”

  三天後,靜音庵里傳來消息,那周姨娘死去。徐進嶸命人就近找了塊風水寶地,厚葬了下去。待接回了良哥,見他神qíng憔悴,終是道了一句:“你莫怪我心狠,她死去也不叫入我祖家墳地。實在是那裡已有被她所害的慧姐娘。我想便是她自己,也是不願回去的。”

  良哥搖頭,低聲道:“我這般陪了她到最後,心裡已是十分感激了。往後一定好生做人,叫她地下有知也曉得我在給她爭氣。”

  徐進嶸一怔,倒像是生平第一回認識這個兒子一般,重重拍了下他肩膀,點了下頭,轉身離去,腳步卻是十分輕快。

  ***

  兩個月後,一列大船從淮楚碼頭離開,扯帆東去,往通州府的青門方向而去。

  淡梅與徐進嶸立在船尾,看著後面跟著的那條船艙之中,已是婦人裝扮的喜慶坐在一邊和慧姐一道繡個花樣,兩人不時低聲說著話。邊上小寶正蹲著用手中菜葉餵那隻越來越囂張的大白鵝,一邊餵著,一邊朝良哥招手道:“哥哥莫怕,你多餵它幾次,它認識你了,自然就不會叼你了。”

  良哥身子如今雖還不大好,只因了時常外出走動的緣故,起色比起起先卻是好了許多。雖還記得從前被這隻大白鵝叼手時那火辣辣的痛,只也不好意思在這么小的弟弟前塌台,便壯著膽靠近了些,揀了片菜葉遞過去……

  一陣風chuī來,chuī亂了淡梅的發。徐進嶸收回注視那船艙里眾人的目光,低頭看著她,微笑道:“風大,進去艙里吧。正好我有個事要跟你說下,你聽了莫要跳起來。”

  淡梅睨他一眼,轉身回了艙里,這才笑道:“有什麼天大的事會讓我跳起來,你也忒小看我了。”

  徐進嶸坐了下來,招手叫她坐到了自己腿上,抱住了親熱了片刻,這才道:“我在淮楚府的任期將滿,這些天一直在想個事。我yù送個冊子入京,道老母年邁在鄉,家中唯我獨子。雖時時想著報效朝廷,只自古孝道第一。故而待此番任滿進京述職之後,求聖上憫我孝qíng,准我回鄉侍奉老母終老。當今聖上最重孝道,想必不會駁了我的冊子。”

  他尚未說完,淡梅便猛地抬頭,一下撞到了他下巴頦:“你說什麼?”

  徐進嶸捂著自己下巴,嘶嘶道:“娘子,你說了不跳起來的……”

  淡梅不理他的玩笑,只是睜大了眼追問:“你的意思是說,往後不再做官了?”

  徐進嶸唔了聲,伸手撫摸她鬢邊髮絲,慢慢道:“我少年時家道衰落,孤兒寡母,遭鄉人鄙視,便發誓終有一日要躋身朝堂,叫旁人仰我鼻息,方可算沒白來人世一趟。為這誓願,我這幾十年裡苦心經營,做了不知多少心狠手辣的事,又有不知多少人因我而家破人亡,結仇無數,禍及至今。我自娶了你,借力騰達,幾年前便可算達成了當年的誓願,只我卻發覺身在高位,並沒我少年時想的那般美妙,幸有你在身邊陪著,這才覺得了許多樂趣。後來你離我而去,我雖鬥倒了崇王府,卻更是心灰意冷,早就想著若能尋回了你,從此便與你攜手共度餘生,再不去涉足官場糾紛。如今諸多煩擾已定,我自然便要照了自己心意行事。只是不曉得你如何看?”

  淡梅怔怔坐他膝上,回味著他話,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可是不喜我這樣?”徐進嶸見她不語,以為是不贊同,壓住心中失望,小心問道,又道,“你若喜歡我一直做官,那我便做下去……”

  淡梅突然伸手捂住他嘴,笑了起來:“你曉得我方才想起了什麼?我想起很久以前,剛與你成婚不久,有日無意看到你在看的一本書,長安某公與那陋巷裡的賣餅人。賣餅人云,生意做大了,心思也就複雜了,從此再無閒qíng唱歌。我以為說得極是。”

  徐進嶸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摟住了她道:“你果然是個剔透心竅的妙人!我只恨與你相遇太晚,此生有你相隨,誰還要當那勞什子的什麼官!那楊老弟府上有個二叔,我與他從前見過數面,言語甚是投機。他便是個深諳箇中道理的率xing之人。他與他夫人一道,二人攜手遊遍大江南北,我聽說這兩年甚至去了南洋諸地,竟是有意要在那地常住的打算。我甚是羨慕。待我娘百年歸西,我也與你這般踏遍四方,看盡山川大河,你可願意陪我?”

  淡梅望著他神采飛揚的一張臉,幸福嘆息一聲,把臉靠在了他懷裡緊緊抱住他腰身,低低道:“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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