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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適容心中一動,伸手抵住女屍顎骨想張開它口,觸手冰涼滑膩,便似塗了層油,試了兩次才捏開,見口中gān淨,並無泥沙附著,心中已是有些瞭然了,繼續拉開白布向下看去,見手心皮膚已經泡軟膨脹,呈白色皺縮狀,又抬起它右手反轉過來,手背亦是如此,心中已是斷定,落水時間應在兩三天左右。

  許適容輕輕放下一隻手,注意到這隻手的五個指甲都是塗了丹蔻,其餘四甲俱是又長又尖,唯獨中指指甲卻是齊根斷掉,看折斷痕跡,並非仔細絞下,而是由於外力導致的粗bào折斷。看向另只手,亦是如此,且斷了兩根。略微想了下,復又抬起一隻手,往剩餘的指甲fèng里仔細看去,果然見到微末的泡漲開來的異物殘留。

  許適容放下了女屍的手,這才站起身來對著仁宗道:“皇上,民婦方才看了下,略微有所發現。意yù再查看下婉容娘子衣物覆蓋部位,還請皇上准許。”

  仁宗方才眼見她檢視泡屍,手段熟稔,且又毫無懼色,心中又是驚訝,又有幾分佩服。此時聽她如此說,自是准了。

  許適容招手叫兩個內侍過來,一人扯住方才那白布一角,張成了一幅布牆,命那兩內侍亦是背向屍身。這才解開屍體衣領,一路看下去,體表並無任何傷痕,又用力翻過屍身,待退下衣物,目光便一下定在屍身肩背、臀和小腿處,皺眉思索起來。

  許適容心中已是漸漸瞭然。將浮屍衣物穿妥,命兩內侍撤下布牆,自己接了過來,復又將屍身遮蓋回,站了起來,目光對上了正緊緊盯著自己的眾多目光,正想說話,突覺胸中一陣犯悶噁心,差點站立不住。

  楊妃眼見她臉色突地有些泛白,人也似是微微搖晃了下,急忙上前幾步道:“你可是身子不適?還是快些叫太醫來看下。”

  許適容擺了擺手,笑道:“許是蹲久了驟然起來,一時血氣不暢才這般,已是好了,多謝貴妃娘子。”說罷便看向眾人道:“宮中這御花園中可有哪處地面是由鵝卵鋪就而成?”

  她乍問此言,眾人有些出乎意料,俱是愣了下,只很快便有個妃子道:“園子中路面,大多俱是青石平鋪,鵝卵也有,不過就一處,在那東北角假山處,只凹凸不平的,平日不大有人走動……”

  仁宗已是按捺不住,打斷了那妃子的話,盯著許適容道:“你到底有何發現?”

  許適容道:“我若推測無誤,婉容娘子並非溺斃,此地亦非她斷魂之所。乃是有人先行害了她,這才拋屍池中的。”

  七十二章

  眾人大驚,短暫的靜默過後,一下便是嗡嗡聲四起。仁宗擺了個手勢,眾皆又默然,齊齊看向許適容。

  “你方才問起鵝卵之處,難不成那裡才是她送命之地?”

  仁宗緊緊盯著許適容,皺眉問道。

  許適容正色道:“須得在那地尋到證物,才可斷論是否送命之地,過去查看下便知。”

  仁宗不再說話,只自己朝園子東北角處去,皇后自是跟去,許適容隨後,沒走幾步,楊妃便已快步追了上來,小聲道:“弟妹,你……”

  許適容轉頭,見她看著自己神qíng怪異,似是擔憂,又似有些難以置信,也不多說,只朝她微微點了下頭,楊妃尚未反應過來,見她已是朝前繼續去了,心中一陣怔忪,只覺她看起來如此篤定,連帶著自己方才心中那七上八下的焦慮感也是突然有些淡了下去。

  御花園並不很大,方才那妃子所說的東北角很快便到,假山層疊,曲徑通幽,邊上糙木繁茂。路面果然和方才行經的不同,俱是由顆顆鵝卵鋪成。想是平日裡不大有人到此遊玩的緣故,宮人鋤掃亦不上心,路上覆了些許糙葉泥土。

  仁宗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許適容。許適容道:“煩請皇上和諸位娘子們在此稍候片刻。”說著已是自己邁步踏了上去,繡鞋底軟,踩上微微有硌腳的感覺。

  卵石路面並不長,只沿著假山山勢彎彎折折鋪了一段,盡頭處便是高牆。許適容沿著路面慢慢行進,低頭仔細查看著每一寸路面,連路邊糙叢里亦是仔細翻檢,卻是一無所獲。

  路口看著的一gān人既是不解,更是等得不耐,禁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慢慢那聲響有些高了起來。

  許適容充耳不聞,一雙眼繼續搜尋著路面。拐過一塊高過人頂的假山巨石之側時,眼睛突地一亮,蹲□去,在巨石與路面接隙處,小心地捻起了一截染了朱寇的斷甲,很快便又在附近糙叢中翻出了另一截。再細細搜過一遍,剩下的第三截卻是找不到了。只這亦夠了。當下將斷甲托在掌心,也不理眾人面上的驚異之色,匆匆回了方才停屍之處,掀開覆布,將尋到的斷甲依照形狀大小拼回浮屍的指甲缺失之處,一左一右俱是中指,嚴絲密fèng。

  早跟了回來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仁宗忍不住奇道:“許娘子,你是如何知曉那卵石之地會有斷甲?方才又據何判端李婉容並非死於溺斃?”

  許適容站了起來,迎著仁宗目光道:“皇上,我方才掐開李婉容之口,見口舌gān淨,並無泥沙浮萍附著,便大體可以斷定李娘子並非死於溺斃。尋常溺死之人,水中掙扎,口鼻之中必定會吸入水中泥沙異物。她喉部雖無異常,只我觀到她口鼻略歪,應是被大力捂住口鼻窒息而死。至於我想到鵝卵之地,緣由其實很簡單。大凡人死置屍,屍身背部如肩、背、下腰、小腿等柔軟凸出的部位與屍身的襯墊硬面長時間接觸後,因死後皮ròu鬆弛而被壓成扁平狀,但若這些部位與有印紋的硬面接觸,則屍身接觸面的表膚上便會形成與硬面相應的壓痕。如屍身放在糙席上,便會有糙席紋路印上。這些壓痕一旦形成,即使變動了屍體位置,往往也不會消失,直至屍身開始**才會消退。我方才解開她後背衣物,見肩背,下腰、小腿部位凹凸不平,表面布滿淺淺的圓形凹陷,即使在水中已浸泡了兩日,因了屍身腫脹有些散去,但仍能分辨出來。由此推斷李婉容在被拋屍到此之前,應是已死去,且仰臥在鵝卵石鋪就的類似地面上為時不短,因了此時chūn日漸暖,她身上衣物並不厚,這才壓出了身下鵝卵的印痕。”

  她說話的時候,自稱已從起先的民婦變成了“我”,只她自己渾然未覺,旁人也是未覺,待解釋完,俱是驚訝萬分,眼睛只在地上李婉容的屍身和她之間看來看去,竟無一人說話。

  仁宗亦是初次聽聞如此的言論,又是新鮮,又是好奇,沉吟了下,這才道:“那依你之見,李婉容到底是何人所害?”

  許適容目光在他身後眾多嬪妃臉上溜過一遍,很快道:“此gān系重大。我實是難以貿然下論斷。請皇上屏退眾人,我向皇上一人稟告,再由皇上斟酌定奪。”

  她話出口,仁宗身後上至郭皇后,下至婕妤美人便都面露異色,瞧著似是有些不滿。只仁宗想都未想,便立時命身後一gān人都退下。眾人雖是極其不願,也不好抗命,只得三三兩兩地離去,遠遠站著,只剩個跟隨仁宗而來的內侍了。

  “許娘子,如今總可以言明了吧?”

  仁宗看著許適容,問道。

  許適容正色道,“以我推測,婉容娘子應是三日前被一人在方才那假山之後以手大力掩壓住口鼻,婉容娘子奮起反抗,指甲刮過對方頭臉,斷裂了三根。方才找到的兩根斷甲之上仍略有皮ròu殘留,便是證明。可惜敵不過對方力氣,終是窒息而亡。兇手見她死去,便拖至隱蔽處放置,待入夜時分才移至池中沉屍。以兇手此等預謀來看,應也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只方才我見屍身手腳處並無捆縛過的痕跡,可見兇手應是心存了故意叫人發現婉容娘子屍身的念頭,這才並未在其手腳肢體縛上石塊壓屍。”

  仁宗皺眉道:“這便是說,兇手應是後宮之中的內侍,且他臉面脖頸之上應還有抓痕?”

  許適容點頭道:“皇上所言極是。尋常女子力氣再大,一般也無掩住對方口鼻令其窒息的可能。可見應是男子。尋常男子,又怎能入皇家內院,與婉容娘子相熟,騙她至那偏僻之處?我觀斷甲之中殘留皮ròu呈黑紫,可見已是出血,短短几日,塗抹再好的傷藥也不會令痊癒。後宮內侍俱是登記造名,皇上若yù查找真兇,只需按了冊子一一查看過便可。”

  仁宗微微低眉,似是在思慮什麼,臉上布了一絲yīn霾之意。

  許適容心中亦是明了,後宮之中似今日這般事體,亦是尋常,古往今來皆是如此。那兇手即便找到,背後主使之人只怕才是元兇。只後宮水深,皇家內院的事qíng,更是不能擺上明面。今日若非是楊妃被人針對,她亦絕不會自己出來趟這趟渾水。這也是方才她叫屏退眾人,單獨面聖的原因。查或不查,究或不究,全憑皇帝自己意願了。

  仁宗抬起眼,面上已不複方才的yīn霾,反倒浮上了一絲好奇之意,直直看著許適容問道:“許娘子,你乃翰林千金,何以知曉今日這些判案推斷之事,豈不怪哉?”

  許適容微微一笑道:“民婦自幼喜閱雜書,本就讀過此種道理,隨夫君到青門任上之時,縣裡有一仵作,jīng通此道,民婦向他略微學了些皮毛而已。今日之事,實在是民婦僭越了。只楊妃待民婦向來親厚,民婦自是難免存了回報之心。皇上仁慈,想來應會赦免民婦的這般私心。”

  仁宗深信不疑,嘆道:“好一個私心!你言自己略通皮毛便如此了,那仵作豈不更是了得?如此人才,豈能埋沒在個小小青門縣裡屈就仵作?必要召至京中大理寺內,方可展他才gān。”

  許適容含笑不語。她雖又拿史安作擋箭牌,只過去半年多時間裡,她見史安確是個聰敏好學的,得空亦是陸陸續續將自己所能想到的法醫偵破之道寫下送與他。那史安如獲珍寶,自是用心研習,以他的聰敏,如今即便是當真被提到大理寺內任職,想必也是可以獨擋一面了。

  仁宗招手命那內侍過來,附耳低聲吩咐了幾句,內侍點頭應聲而去,仁宗這才笑道:“貴妃方才受驚了。朕見她與你甚是親近,你在宮中再留一夜,陪她敘話壓驚。明日再出宮離去。朕自會叫人言語一聲許愛卿。”

  許適容無奈,只得躬身謝恩。仁宗嗯了一聲,又仔細看她一眼,掉頭離去。片刻,便見幾個內侍過來,將李婉容的屍身抬了下去,說是皇上賜她身後晉太儀之名,下令厚葬。

  許適容眼見那一方白布覆蓋之下,幾縷青絲悠悠dàngdàng懸在半空,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之中,心中不禁喟嘆了一聲,婉容如何,太儀如何,便是爭到了皇后的寶座,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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