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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子聽進了心裡。

  再一次看見李大郎的名字,已是又一年的春。

  李家在州橋投西大街敲鑼打鼓,慶賀李大郎考中進士。

  察子在皇榜下抬頭,看見他的名字寫在榜上,總會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

  他把她當做了勾欄女,不由分說摸了她的臉,要給她塞錢。

  結果被她掀翻在地,一腳黑靴踩在他臉上。

  她當時就想,這種錦衣玉食的郎君,整日裡不做正事,混吃等死,真叫人不齒生厭。

  這才多久過去,風流公子,竟成了正經的進士。

  後來的事,察子說不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她以為扳不倒的人,被御史台一本參到了官家面前。官家震怒,責命皇城司去徹查宦官。

  皇城司的長官看重宦官,可此事已引起了朝野震動,再怎樣看重的人,他也不敢作保。

  一查,不得了。

  宦官手上過過的人命不少,貪過的金銀更多。

  算起來,竟是本朝貪墨案之中的佼佼者了。

  本朝不斬文官,然對於內臣,也一併寬容。官家看了宦官的認罪書,怒氣也平息了幾分,免了他的死罪,只讓他流配滄州,三年不許回京。

  宦官被流放的前夜,一雙黑靴站在了他牢房門口。

  察子帶來了他的鞭子,扔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問她:「五娘,是你做的嗎?」

  察子不說話。

  宦官看來,這是默認。眼中一酸,竟是兩行淚。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會哭。

  「五娘,你變心了嗎?」他問。

  察子冷笑:「變心?你當我愛過你?」

  好多好多的晚上,她跪在他面前,忍受著他的鞭子。

  他只會說:「五娘,你求求我吧。你求我,我就不打你。」

  她看不懂他,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渴望別人的懇求。

  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口口聲聲說愛她,落在她身上的卻是苦痛。

  他是個不懂愛的人。

  所以才會以為,她對他的恐懼,是對他的愛。

  宦官流放滄州,只有友人送了他一程。

  友人拍著他的肩:「也是官家仁慈,免了你的金印。你這張臉若是刻上『囚』字,也是可惜。」

  宦官沉默著,任由押解的官差給他套上頭枷。

  友人拿出一袋銀子,塞進官差兜里:「萬望兩位一路留心。」

  官差收了銀子,笑道:「中貴人放心。」

  滄州苦寒,臨走,友人又扔了件厚衣給宦官,只叮囑:「官家既只說三年不許回京,你在那邊做配軍便有可赦。切勿惹事生非,下回大赦時,我會求官家放籍給你。」

  宦官深深嘆氣:「長卿……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

  友人笑了:「不用來世。過幾年,等官家忘了你,我把你接回來。你給我做事吧。」

  宦官道:「好。」

  「沒別的要說了嗎?」友人問。

  宦官看了眼東京的城樓,當初他就是被爹娘丟在這城牆下的。

  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說:「那個女人還在皇城司,你替我照看著吧。等我回來,好端端和她過日子。」

  友人不說話了。

  那個女人,早辭了皇城司的差事,回到市井中去了。他的人來回稟過,說那李家的大郎,要迎她進門。只是李家早給大郎定下了與王家的親事,如今李大郎正和家裡鬧著。

  最近的事都亂糟糟的,他不打算告訴宦官。

  光陰匆匆,兩年過去。

  滄州牢城營,大雪。

  宦官叼著一根草,坐在營前看雪。

  牢頭坐到他身邊,給他遞上暖酒。

  「中貴人有信送來。」牢頭說,「隨信送來銀兩,又托我們關照你。」

  宦官把草吐出來,喝著酒笑:「他這樣花錢,遲早被人彈劾了,說不準哪年自己也進來這裡。」

  話雖這樣說,但他了解自己這過命的朋友。那人與他不一樣的。

  他看著漫天的大雪,當年那「要做最尊貴的內臣」的志向早已不見。

  他只盼著自己那靠譜的友人有朝一日能把他帶回東京去,讓他再在東京得以立足。

  置辦個小宅院,把女人找回來,弄幾個乾兒子干閨女養養。

  這是他在那年大雪中的心愿。

  可惜那時他還不明白,事與願違才是人間常態。

  這輩子,終究也沒有再買過宅院,沒有養過孩子,更沒有遇見過那個女人。

  偌大一個東京城,人海茫茫,他沒再去找過她。

  不知過去多少年,他那友人早已做上了押班,是中貴人里的貴人。

  他當然回不了皇城司,友人供著他吃喝,只是他得偶爾替友人做做事。

  平時做的事還好,無非是去捉拿些人,或是去打探些消息。

  誰曉得忽然有一天,友人竟讓他去跟蹤個小娘子。

  他聽友人談起那小娘子的口氣,就曉得他這個兄弟,也要栽在女人手裡了。

  前線交戰,友人去了戰場監兵。也是巧了,那小娘子在那時候難產而亡。友人回京的那天,小娘子正好出殯。

  他想了一夜,最後沒有告訴友人,那小娘子是詐死,看似出了殯,實則是死遁到了西北。

  他已經錯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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