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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怎來了?

  我愣愣地看向廊檐上方,只見兩道長長的白色奠帶垂落兩旁,廳內擺著一張半人高的漆黑棺槨。

  耳畔人聲嘈雜,聲音忽然大似驚雷,忽然又細若蚊蠅,每一個人都在說話,表情卻模糊不清。

  我默默望向那黑棺中,那人雙手置於胸前,不冠不束,眼底紺青,嘴唇如枯萎的花瓣般蒼白。

  再摸向那寬闊的胸膛,確然冰冷徹骨,毫無起伏。

  無論何時,總是死去的人最解脫。

  數月以來,我不是不眠不休地趕路,便是照料昏聵的阿耶,如今這人將一切置之腦後,從此大夢不醒,卻留我在世上苦苦煎熬。

  此刻,再看向棺中的人,忽然便覺得有些羨慕。

  甚至想與他一同去了。

  只是這棺槨似一道小銀漢,隔開了彼此,終究有些礙事。

  眾人眼睜睜看著我爬進了棺材,俱是驚駭瞠目,卻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而我爬到棺底,枕在那毫無回應的人肩上,漸漸在濃郁的困意中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便能忘懷一切苦痛。

  不知過去了多久。

  睡意昏沉,昏昧之間,枕畔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盯著我熟睡的面孔,雙唇輕動,一字一字,清晰得如清泉滴落岩上,鏗鏘穿石。

  你的心意,我已知了。

  一個冰冷的吻,輕輕地落在我唇上。

  令人不寒而慄。

  第三十三章

  我漸漸醒轉,面前是濃郁繚繞的清煙。

  起身四看,壁上刻有百千座佛,面前一面深龕,裡面密密麻麻擺滿了靈牌。

  不遠處的矮榻上,一人懶懶倚著青竹熏籠,手裡拿了一本《金剛經》,身側一樽細長香爐,兩隻大袖清芬異常。

  煙霧中,他面容俊美,眼尾修長,有君子的模樣。

  我茫然:我這是死了麼?

  對方見我醒來,放下了手中書簡,反朝我伸展雙臂,一雙眼看著我,蘊著無限憐愛與期盼。

  來。

  他伸手一帶,我便身不由己地被他牽繫。

  穿過靈堂,是一道清寂無人的垂花門,裡面一處花草掩映的廂房,十分玲瓏可愛。

  進門一台雞翅木小桌,擺著幾道精緻小菜,慕容垂斟了酒,我接過來,一口飲盡,忍不住嘖嘖稱奇:地下的交杯酒,喝起來也甜得很。

  是麼。

  我注意到,他的聲音並不像在滁州時那麼沙啞難聽了,反而優美而清潤,透著一股湧泉般的沁涼感,令人渾身酥麻。

  然而,不等我仔細分辨這之間的區別,對方已然趨近了身子:給我也嘗嘗。

  交換中的酒水果然又醺又美,像一盞醇酒潑散了春風。

  如此兩三杯下去,我已醉得抬不起頭,甚至看面前的人也有了幾分重影。

  身前人將我往懷裡一擁,往前幾步便是鋪天蓋地的紅綢,繡花被面上鋪著滿滿的紅棗花生,一顆漆黑東西滾到我手邊,卻是顆圓滾滾的大桂圓。

  掀揚的帳幔中,慕容垂卸了頭冠,長長漆發頓時披泄而下,眉毛往上挑,又烏又濃,眼角濕紅,一雙碧眼卻清澈見底。

  我伸手摸上那雙眼,忍不住感慨道:這怎能是鬼眼呢?

  怎麼?

  ……分明是含情眼。

  話音未落,對方俯身而下,大手撫上我的臉,眼梢紅軟,聲線卻有著動人的低沉。

  從今往後,你要喚我夫主了。

  死後的世界如此惑人,竟如墜入深湖一般,叫我沉溺其中,再難醒來……

  第三十四章

  已是夏日了,貼著睡熱得很。

  我睜了眼,卻發現自己貼在一張胸膛上。

  對方手裡拿著我小衣,正在擦我脖子裡的汗,烏髮披垂,眸翠眉長,神情是完全放鬆後的閒適。

  醒這麼早。

  看到他,我這才徹底悟了!

  所以,你沒死?

  對方眉一揚,很有幾分傲岸怎麼,你很希望我死?

  面前便是那朝思暮想的面孔,然而我看也不看,低頭便狠狠咬在了對方白皙的手背上!

  慕容垂哼也不哼,一手攬著我,直等我咬得滿嘴濕潤了鬆口,方用那受傷的手摸我的臉。

  鮮血順著手指流淌下來,落到我眼皮上,臉頰上,他用指腹輕輕抹去,神態微微痴迷:我沒相錯人,你心中有我,哪怕死了你也要我,是不是?

  我不為所動,口吻怨毒:我恨你。

  你若干脆死了多好,可你根本就是騙我……

  對方聞言,有些急切地輕咬我耳朵,口裡含混道:我哪有騙你,分明是你來得太早,差點壞我籌謀!

  我將人一推,披衣下床,慕容垂連忙追上來,撿起地上一隻紅繡鞋:瞧你,鞋子都走丟了。

  我怔了怔,對方已半跪在跟前,一手托起了我只著剗襪的足,白皙修長的指,骨節分明。

  我冷冷道:在民間,都是婦人伺候夫主穿鞋,你是譽滿天下的大將軍,怎能如此伏低做小?

  你是我妻,我樂意。

  見我不吭聲,他垂著眼睫,掩著一雙清凌凌的碧眼,語氣甚有些低聲下氣:放心,我絕不叫你做寡婦。

  我是不得已才吃了河豚毒制的龜息丸,若不是詐死,我怎麼騙得過狼子野心的嫡兄?

  聽了這話,我面上忽然便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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