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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聽見嘩啦啦的風聲,回頭一看,她看完忘了收進抽屜,《風語者》的照片像雪片一樣乘著風飛進夜空和海里。

  她試圖去抓,腳底打滑。她握緊欄杆站穩,更響的一道聲音,更加猛力的一撞,船身大幅傾斜。

  程迦被甩出去,接近零度的海水將她淹沒,冰冷,刺骨,苦澀,像最後一次擁抱他時的感覺。

  船身太高,她幾乎被摔暈,和那些照片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她有點兒累了,海面上的一切離她遠去,她墜入藍色的世界。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別,你要原諒我。”

  “彭野,我欠你一條命。”

  “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你。”

  第一滴淚落入海洋。

  水嗆進她嘴裡,她奮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樣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靈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又是一天,風和日麗。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風,海水藍得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船員們在修補船隻,程迦感冒後,身體恢復了。

  遠處送信的小船過來,停靠在他們船邊。信差上來,和程迦打招呼:“你的報紙,還有信件。”

  “謝謝。”程迦接過來。

  信差手上東西太多,沒拿穩,嘩啦一聲全掉地上。程迦幫忙撿,有個信封上寫著一個“Ye”字,後邊跟著“航海士”的頭銜。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著那個“Ye”,頓了頓,隨後把一摞信收好jiāo還給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錶,對著太陽的方向,用他教過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頭,她看見了北方。

  於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來到船尾的欄杆邊,坐在甲板上,雙腳伸出欄杆。藍色的海水在腳底翻滾。

  她點了根煙,在陽光下拆開那封信,先看到尼瑪和麥朵的照片,兩人拉著手看著鏡頭,麥朵笑得甜甜的,尼瑪有些害羞。

  她把煙含在嘴裡,從信封里拿出信紙,尼瑪學漢字不久,字寫得歪歪扭扭,比小學生還難看:

  “×+姐,你最近過的好嗎!

  你走後,電話打不tong,我們dou找不到你。但報紙上總有你的消息,胡楊哥說你在更高的地方保護動物。我不dong他的意思。我們看了你的《jing魚彎》,真bang。我們找了好久,找到這個地zhi。姐,我們dou很想你,也很想七哥。

  對了,我和麥朵表白了。不對,是她xiao得我xi歡她,她說她也xi歡我。

  達瓦姐和xue非記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裝進口袋。

  她點了點菸灰,繼續看報紙。報紙是船長訂的,每個船員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國家的報紙。

  她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毛毯,隨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則傳記:

  《達傑保護站·傳承》

  撰稿人是薛非。

  她定了幾秒,風chuī著紙張飛舞。她手指夾著煙,撫平被風chuī起的報紙。

  文章講述保護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講去年最大的盜獵團伙黑狐被擊潰,頭目被捕;講保護站終於引進和南非克魯格一樣的現場證據搜集小組;還講保護站隊員們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貼了張全員站在保護站門口的照片,每個人都站得筆直,表qíng平靜,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間。

  那個熟悉的地方,她再沒回去。她斷了和那裡的一切聯繫。

  文章說,“……德吉是隊裡的老大。隊員們相繼犧牲,保護站風風雨雨過去,德吉仍帶領一代又一代的隊員堅守著,到最後風輕雲淡,洗盡鉛華,將大隊長的身份jiāo給下一個人……”

  程迦目光下落,薛非在後邊寫了一行字,加黑:

  “致敬那些最平凡的大地守護者,願他們在這片土地,安息:

  白楊

  陳俊

  何崢

  顧平安

  索朗平措

  桑吉頓珠

  韓輝

  孟光明”

  程迦伸手觸摸那一條小小的鉛字,風chuī菸灰落在她手背上。

  日遠年湮。北冰洋不變的寒風chuī著,

  她深吸一口煙,望著一望無際湛藍的海面。她看見了一道光,

  程迦拉開衣領,低頭看胸前那隻鷹;

  我這一生,走過一條又一條黑暗艱難的道,命運將我擊打,破碎,灼燒,

  冷眼目睹我慘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這個對手,

  因為在最晦澀難行的日子裡,它總留有一束光,將我chuī拂,修補,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時,它終於服輸,雙手呈給我至高無上的新生的榮耀。

  是啊。

  赴死不易,生亦大氣。

  程迦仰起頭,望著藍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長長地呼出一口煙霧。風chuī散了煙,她的髮絲在飛,她淡淡笑了。

  記得他指間一斜藍天日出,鷹在穿梭。他對鷹說:程迦,明天是個好天氣。

  他說是,就當然會是;因為——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正文】

  【尾聲】

  貝克船長站在船舷邊招呼一聲,叫來正在修船的瓊恩,說:“你跟我上岸,去接一位來參觀的前航海士。”

  “好的。”瓊恩問,“怎麼稱呼?”

  “Ye先生。”貝克船長把信件遞給他,說,“名字在這兒。”

  瓊恩拿過紙片兒,看一眼,說:“船長,你該補習常識。”

  “啊?”

  “姓氏在前邊。不是YE先生,是PENG先生。”瓊恩說,“他是個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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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是初版。抱著和讀者看書人jiāo流的心思,把醫院章節和後續都貼在作者有話說了。

  接著昨天看醫院章節的請直接看作者有話說吧。】

  程迦跑上鐵橋,看見彭野了。

  他低著頭,跪在漫天的風雪裡,鮮血染紅雪地。

  程迦愣了愣,並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她盯著他,猛然跑去,沒踩穩從橋上摔下來,磕破下巴,砸到相機。大雪迎頭蓋面,她爬起來朝坡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漸漸跑起來,一路踉蹌摔爬去他面前。

  他沉默跪著,無聲無息。他身上是血紅的泥巴和燒傷,落魄又láng狽。他半垂著眼,不知在看哪裡,臉龐安靜而依然俊朗,和初相識一樣。

  刺骨的風卷著他的血腥味湧進喉嚨,程迦在他面前跪下,拂去他眉睫上的冰,頭髮上的雪,拍拍他肩上的雪和泥土。

  她摘下手套,摸他的臉,冰冰涼涼的;脖子上也觸碰不到搏動;她側耳湊近他的鼻子,她聽不到呼吸了,只有風聲。

  她平靜地接受,短暫地握一握他的手,問:“冷麼?”

  沒有回應。風前所未有地肆nüè呼嘯。

  她說:“彭野,我原諒你。”

  “沒事了,彭野,我不生氣。我知道你累,你走吧,我沒事。”她目光流散至遠方,雪水在她眼裡漾。她抱住他,拂闔上他的眼,輕聲說,“我就再不來青海看你了嗯?”

  風在一瞬之間悄然停息。

  “七哥!”胡楊老鄭都趕來。他們渾身是血,一個比一個láng狽,踉踉蹌蹌奔跑而來。

  程迦站起來,看他最後一眼,轉身走進風雪裡。她不能再承受了,她快垮了,太冷了,她無法抵擋。

  他們從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濤子失聲痛哭;

  程迦轉身大步走開;

  胡楊開車疾馳過來。

  她在大雪裡跋涉前行,越走越遠。

  老鄭和下屬把彭野抬起往車上拖;

  “程迦姐!”桑央哭喊。

  程迦沒有回頭。她頂風前行,往昔的回憶碎片像雪花一般浮現,

  她把他攔在門廊里,說要摸回來才公平,他隱忍含怒地盯著她;

  他在簡陋的屋裡沖涼,突然回頭,黑暗濕潤的眼睛鎖住偷看的她;

  他給她穿好藏袍,拉開換衣間的門,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他又把她抵在沖涼間的牆壁上,濕了眼眶:“程迦,我以為我們不是這樣(一夜qíng)。”

  “程迦姐!”

  程迦抬頭,在滾動的雪花里看見了風的形狀。她戴上那雙黑色的手套繼續往前,一次也沒回頭,只是在撲面的冰雪裡想起他的話,淚濕眼眶。

  ——

  “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別,你得原諒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會走。”

  “程迦——”

  “或許也不會。未來的事兒,誰知道呢?”

  “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頭。”

  “好。你放心。”

  ——

  寒冷徹骨,仿佛用盡一生的力氣也無法抵禦。

  “啊!——”她嚎啕如重傷的shòu。

  彭野,我原諒你,我再不來青海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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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迦從小艇上站起來,一腳踩上冰面,浮冰有點搖晃,她迅速下蹲穩住重心,用這個方法一連踩上一串漂浮的冰塊,安全走到冰層上去。

  她懷裡提著桶,低頭一看,魚一條沒少。

  隔著幾米遠,小艇上金髮碧眼的男人拋了錨,朝她看過來,突然瞪大眼睛,拿英語驚叫:“j,你後邊。”

  程迦回頭,一隻小小的北極熊朝她撲過來,撞了她一個滿懷。

  雪地靴一滑,人摔地上,桶里的魚全倒出來,在冰面上蹦躂,小北極熊歡快地追著魚,吃得可歡。很快,一堆白絨絨的小熊從四面八方跑出來,雪團一樣滾來滾去,撲騰得魚兒到處蹦躂。

  程迦冷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瓊恩,你可沒和我說過是這個qíng況。”

  叫瓊恩的金髮男人聳聳肩:“忘了告訴你,魚腥味會把熊寶寶招出來。”他走上冰層,“你第一次來,和他們不熟,過段時間就會了解他們是一群多可愛的孩子。可現在捕殺北極熊的太多,菲爾號的船員們忙得焦頭爛額。”

  “你們應該少來。”程迦說。

  “嗯?”

  “氣候變暖讓北極熊食物變少,餵食是好意,卻該換一種方式。”程迦說,“你們總這樣,會讓北極熊以為人類是友好的。”

  瓊恩一愣,霎時無言。北極熊其實是生人勿近的,但這一帶的和他們混熟了。想想的確不安。

  程迦拍拍身上的水。突然,一隻小北極熊撲過來,在她懷裡滾了一圈。她一愣,手忙腳亂地抱它,可小傢伙又跑掉了。

  程迦沉默無言。

  瓊恩見了,問:“撞到你了?”

  “沒。”程迦搖頭,平淡地說,“想起一個人。”

  “誒?”

  程迦說:“它抱起來的感覺,像我和他的最後一次擁抱。”

  瓊恩很好奇:“柔軟的?”

  程迦說:“冰冷的。”

  瓊恩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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