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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若孚就像一棵樹,根還沒有扎穩,腳下就莫名其妙地空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忙什麼了,魔族覆滅,仙門繁盛團結,而九雲派因為出了個沈卻寒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甚至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名字也沒了,所有人都叫他「沈卻寒的師弟」。

  沈卻寒說的對,有時候借刀殺人和順水推舟是一回事。

  莊若孚比大多數仙門都要更早地意識到,如果沈卻寒再這麼厲害下去,其他同輩修士是沒有什麼出頭機會的。但他並不想害沈卻寒,只是私下裡接觸了千鍾門的長老,想找個機會拜入更大的宗門,可卻歪打正著地聽到了仇長胤和幾大宗門的密謀。他在無人曠野中夜奔數里,滿心驚疑恐慌,腦海中卻又始終閃爍著異乎尋常冷靜的念頭——這說不定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也確實抓住了這個機會。

  在沒有沈卻寒的一百年裡,莊若孚漸漸從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和顧影自憐的情緒里清醒過來,也終於不得不正視自己並不是天才的事實。他的名聲時好時壞,可與他打交道的仙門修士其實都不太在乎他本人如何——先敬羅衣後敬人,都是看在千鍾門的面子上。

  自揭傷疤對於他這種人來說,難堪遠大於痛苦,但他還是自虐般地說了下去:「南明閣少主周煥愛慕宋凌波,掌門也有意與南明閣結親,但是宋凌波不喜歡周煥,也不想嫁人,她與我素日相熟,所以來找我討個主意。」

  「那時我便想,不如藉此機會,再『順水推舟』一次,以宋三小姐離家出走為由,把周煥騙進松花城,挑動南明閣與魔族相互爭鬥,把舊日的仇怨做個徹底了斷。」

  這一次成與不成都是憑自己的本事,既然要徹底了斷,放下前塵舊怨,他便在前往南明閣的途中,將沈卻寒的魂魄送了回去。

  誰知到頭來,魔尊是他曾經的小師弟,而擋在他前頭的依舊是他的大師兄。

  「都說修道者與天爭命,可其實都是自己騙自己。凡人也好,修士也罷,不過是天命手中的一枚棋子,我費盡心機想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樣,卻原來還是跳樑小丑。」

  他垂眸看著腳下的雪,極輕地嘆了口氣:「大師兄,當年你要是像今天這樣算無遺策該多好,就能省了我這麼多年的痴心妄想。」

  沈卻寒淡淡道:「那不叫算無遺策,叫長記性。當年輕信於人,現在再也不信了,自然就想得多了。」

  今日他聽到的所有重話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句扎心,莊若孚知道自己沒臉在他面前委屈,可還是忍不住像做錯事被家長打了一巴掌的孩子,不爭氣地紅了眼圈。

  「嗯。」他歉疚地說,「對不起。」

  這一刻,潛藏多年的心緒終於在這茫茫雪原中的一角徹底剖開來,放得下的與放不下的、鬱郁不得志與滿腔意難平、惡毒心機與幡然悔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呼嘯的冷風洞穿,胸口反而前所未有的空曠起來。

  他恍惚又迷茫地內視己身,像是隔了一百年那麼陌生,看見了一棵在懸崖上長歪了的樹。

  莊若孚再不是東西,畢竟也曾是他師弟,沈卻寒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不好再多說什麼。正當三人相顧無言之際,天色忽然黯淡下來,遠方雲層里傳來隱約雷鳴,南風敏銳地抬頭朝遠空望去:「怎麼回事?誰在這個時候渡劫?」

  沈卻寒與他對視一眼,又一齊扭頭看向莊若孚:「……」

  「你這是什麼命數,我怎麼感覺天意專門弄你呢?早幹什麼去了,不該頓悟的時候瞎頓悟。」沈卻寒扶額,把莊若孚從牆角拎出來,「快快快趕緊走,你自己遭雷劈不要連累了我們松花城。」

  「等等。」

  南風活動了一下手腕,冷冷地道:「要渡劫也得等我找完他的麻煩再說。」

  沈卻寒:「……」

  一個是曾經的師弟,一個是現在的心上人,縱然沈卻寒是個不容易被情緒左右的棒槌劍修,此時也知道應該跟誰站一邊,於是愛莫能助地放開了莊若孚的手臂。

  莊若孚茫然地看著他倆,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師兄……?」

  魔尊二話不說,一步上前,照著他的臉揮出了毫無花哨、重若千鈞的一拳。

  砰!

  莊若孚直接倒飛出去兩尺,一頭栽進了雪堆里,一半是摔的一半是懵的,半天都沒爬起來。

  沈卻寒「嘶」地倒抽一口冷氣:「沒事吧?」

  「他活該。」南風負手睥睨,語氣冷硬而肅殺,若仔細聽,還有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若不是他從中作梗,你早該是我的人了。」

  「……」

  沈卻寒:「我是說你的手,沒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莊:讓我死了算了。

  第21章 乘風

  南風被他的機靈噎得差點忘了自己是誰,又氣又笑,又不能對沈卻寒發作,只好轉而遷怒莊若孚:「還不走?!還要等我請你吃晚飯嗎?」

  可憐莊若孚剛盼到他半生苦求的瓶頸鬆動,頂著腫起來的半邊臉,險些被他們倆搞成自閉,深覺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整整衣服溜了。

  等四周徹底靜下來,南風立刻現了原形,面具一摘,張開雙臂把自己往沈卻寒身上一掛,額頭埋在他頸窩裡蹭來蹭去,那做派宛然是某種毛茸茸會撒嬌的小動物,沈卻寒一下子就笑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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