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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捏著那張卡片,不懷好意地在窗口揮了揮。陸一走近了,臉上的表qíng也更為清晰,他看到她的動作,低下頭去,開始不好意思地笑。他應該多笑的,微笑的時候,他嘴角的小酒窩讓人忍不住去戳戳它。

  方燈的手已經蠢蠢yù動,就在陸一走過馬路的時候,一輛銀灰色的車風馳電掣般從前方直衝過來,方燈根本來不及看清,只聽見了一聲沉悶的聲響,然後是劇烈而尖銳的剎車聲。那輛車短暫停下了數秒,又飛快地發動,繼續歪歪斜斜地向前駛去。

  方燈腦子空白一片,憑著一股本能踩了腳油門緊跟上前,她開的是好車,又如同不要命一般,很快車頭就撞上了那輛陌生的銀灰色轎車。劇烈的撞擊感讓兩輛車都為之一震,前方車輛的駕駛人倉皇回頭,那一霎,方燈看清了對方的臉,只覺得眼前一黑。

  遲疑的瞬間,尾部受創不輕的肇事車輛迅速拐向了左邊的路口,不管不顧的,撞飛了路邊的隔離墩也沒有使得他放緩車速。方燈惦記著陸一,無心再追,當即調頭,回到剛才的地方。

  馬路正中央有個趴伏著的身軀,一動不動。已經有路過的行人紛紛從四周聚攏過來。方燈走下車,一個個撥開擋在身前的好事者,步步朝眾人圍觀的中心靠近。

  她蹲在那個身軀旁,輕輕地將他翻轉過來,怔怔地看著他。大量的血沫不斷地從他的口鼻處湧出,止都止不住,身下,還有一大片逐漸暈染開的猩紅色血跡,混合著打翻的芬達那橘紅色的液體。這一幕竟出奇地熟悉。

  方燈雙膝軟倒,跌坐在馬路上,抱起他綿軟的身軀。不遠處仿佛有人在喊:“快打120!”還有別的聲音,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她耳邊全被他濁重的呼吸聲填滿,手裡那張卡片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脫手,浸在了血漬中,字跡變得模糊難辨。

  陸一尚有一絲神智,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她,想伸手,哪裡還能動彈。方燈有一種錯覺,他似乎竭力地在朝她露出笑臉,卻換來身體更急促的抽搐。她徒勞地想去幫他擦拭,他嘴裡喃喃著什麼,自己也聽不清,只知道她的半個人也被血染紅了,在冬日裡,鮮血是那麼的溫暖,只可惜被風一chuī,又迅速變得冰涼徹骨。

  他的心跳,她一度還感覺得到,漸漸地變得微弱了。

  方燈記得陸一曾說過,如果小狐狸可以掏出心給石狐,那雲雀也可以把心給小狐狸,大不了等上一千年。

  那時方燈回答他,誰也不要再做這樣的蠢事,人人都只有一顆心,她再也不想看到誰掏空了自己,大不了,他們將心來換。

  然而他們都沒有猜到命運賦予這個故事的結局。

  小狐狸終於被雲雀的歌聲打動,它在自己的胸腔中填了顆石頭,自以為心又開始跳動,又有了重生的力量。它說,不要再有犧牲,你把心給我,我也jiāo出我的。

  雲雀就先把心哺給了它。小狐狸隨即也把自己的心捧出胸膛,這時才發現那還是顆冰冷堅固的石頭,先前的溫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夢境錯覺。雲雀失去了心臟,唱完最後一首歌,死在了小狐狸的面前。

  陸一說,他相信美好的東西,相信世界一定存在公平和正義,善良和勇敢的人會得到幸福。然而在救護車到來的前一分鐘,他在方燈懷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恍恍惚惚中,方燈好像感覺到有人來扶她,有人試圖將冰冷僵硬的身體從她懷裡移走。凝固的血液仿佛封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整個天地在她面前轟然倒塌,連海上最後一絲光也徹底地熄滅,只餘下無窮無盡的黑。

  第三十四章 拿什麼償還

  方燈好像漂浮在黑色的海上,什麼都看不見,沒有彼岸,沒有盡頭,只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似乎在前方,又像在身後,她拿不出一丁點兒掙扎的氣力,只能隨著起伏的làngcháo浮浮沉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周身的火熱,唯有額頭是冰涼的。耳畔那個聲音逐漸放大,變得清晰。一定是更深的一場夢境,那個聲音竟然讓她想起許多年未見的老崔。

  “小七,你還是去休息一下,這裡有護士照看著……”

  留在方燈記憶中的老崔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這個在傅家園度過了將近一輩子的老園丁總喜歡朝牆頭上晃腿的方燈chuī鬍子瞪眼,高聲喊:“下來,下來!像什麼樣子!”

  那時他已經是個老頭了,現在耳邊這聲音聽起來只會更加蒼老無力。老崔不是應該在很遙遠的地方,享受著他的“小七”為他安排的安逸晚年?

  方燈沒有聽見有人回應老崔的話,只是有一雙手不斷地更換著她額頭的冰毛巾,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道疲倦。

  她或許又睡過去了一陣,再度恢復些許意識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低聲細語。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說是沒有創傷的痕跡,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昏睡那麼長時間……”

  “小七,你不要急,聽醫生把話說完。”

  “該做的身體檢查我們都已經做過,病人……”

  “病人?你們至少告訴我她有什麼病?”

  “行了,小七,有話我們出去說,讓她好好休息……”

  ……

  門被人打開又掩上,聲音漸漸遠去,方燈動了動手指頭,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回憶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什麼都不要想,不要!

  滴答,滴答……那是靜脈注she的藥水在輸液管中滴落的聲音,方燈做過護士,她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空曠的房間內,因為有了這樣的聲響,更顯得無比靜寂。

  又有人推開門走到了chuáng前,不是換藥水的醫護人員,他坐到了chuáng畔,耳語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這個聲音對於方燈來說很陌生,不是“他”,而應該是“她”。

  “聽說你也在這家醫院,我……順道來看看你。你睡了很久。昏迷的人能不能聽到聲音?即使聽到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我是誰吧,對你來說,我是個陌生人。而你……你是他的姐姐,也是傅鏡殊很在乎的人。我一直很好奇,你長得什麼樣子?你對我有過好奇心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孩,聲音低柔軟糯,頗為動人。方燈任她自言自語,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又闖禍了,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做事老是那麼衝動。我幫不了他,這事輪不到我管,但是我知道他很後悔。我說過再也不理他的事,可是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心裡還是不好受。可能我還要更多的時間去修煉,即使每天都看到他,也當他是個陌生人。”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停頓了一陣,又繼續輕聲道:“有時我反而羨慕你,雖然我知道他只把你當姐姐,可你這個姐姐對他而言比很多人都重要,我說他不懂得愛,只知道像沒斷奶的孩子那樣依賴最熟悉的人,什麼蠢事都做得出來……對於傅鏡殊來說,你一定也很重要,他陪了你那麼多天,傅家園動工那天他也沒去。他不愛我,當然,我也不愛他,我們至少都沒有欺騙對方,這也算是做夫妻的義務吧?”

  方燈聽到了極低的一聲嘆息,她一定壓抑壞了,才會瘋狂到選擇向一個昏睡中的人傾訴。

  “你會不會因為我和傅鏡殊的婚事而恨我呢?其實也沒什麼。我媽常跟我說,對於男人而言,愛qíng是奢侈品,原配才是空氣,是水,哦,還有人說是鹽。不管是什麼,好像做了別人名正言順的妻子,就成了他生活中的必需品。聽起來好像很重要的樣子,其實都是拿來哄自己開心的。什麼水啊,空氣啊,鹽啊,現實中哪裡沒有?誰都不缺這些東西,反而奢侈品才需要煞費苦心。我媽自己都可以為一個鉑金包等上一年,對於男人來說,一件奢侈品不抵得過成千上萬噸鹽?”

  “你別嫌我虛偽,是,這些都是我自己選的。我要給孩子一個家,讓他從小在有愛的環境中長大,那麼等到他成年後,他的感qíng世界才是健全的,才懂得去愛,去付出,不像他們……我希望我生個女兒,女人天生比男人會愛,你看那些男人,不管他們qíng場上怎麼得意,在愛qíng上,他們都像個生手。你覺得傅鏡殊愛你嗎?我問過他,他不答。要是問一個孩子愛不愛吃米飯,他多半也是說不愛的,每天滿滿地盛上來,擺在他面前,他沒有挨餓過……他們都一樣!”

  “明子小姐?”老崔的聲音帶著驚訝,“你怎麼跑這來了?”

  “我今天來找周醫生檢查,順便過來看看。崔伯,都說了好多遍,不要叫我明子小姐,你叫我明子就可以了。”

  “你現在不應該在醫院裡久待,我送你出去搭車。”老崔還是那麼固執,“跟我來,明子小姐。”

  病chuáng上的方燈依舊疲憊,但她知道自己的神智在一點點變得清醒,這對她而言絕不是一件好事。

  “退燒了?”有人在觸碰她的額頭,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體溫,“你們先出去,我在這裡就好。”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輕輕地掖了掖,有人趴伏在她的chuáng側。她的手無聲地握緊,可她不能醒,也不想醒。

  又是一夜過去,清晨的病房裡無比忙碌,有人來,有人走,有人在她身上徒勞地做著各種檢查。

  “小七,公司有人找你。”

  “我知道,你也回去吧,年紀大了就不要硬撐著,這裡我應付得來。”

  醫生翻看了方燈的眼睛,納悶地對護士說:“奇怪,按說應該醒了……”

  他們都走後,方燈想要動一動僵硬的身體,然而,她聞到了一股jīròu粥的味道。這味道忽然讓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尖銳的疼痛。只有一個人最喜歡給她買那家店的粥,出事前的每一個畫面頃刻間如同快進的電影,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重放,撞擊的悶響,前方車輛里猛然回頭的那張臉,圍觀者的聲làng,由熱變冷的血……

  方燈用盡了所有的意志力去克制全身上下的顫抖,仿佛要把她焚燒殆盡的恨意和入骨的疼痛在體內撕咬著,叫囂著,幾yù掙脫這虛弱的軀殼。

  來人並沒有多言,放下了粥,在chuáng前默立了一陣,轉身要走。

  “阿照……”這是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一個垂死的人口中發出來的,然而這極度微弱的呼喚足以讓病房裡的另一個人立刻回頭,奔至chuáng前。

  “姐,你叫我?你醒了!”阿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去叫人……你等著,我去告訴七哥……”

  “別走,阿照,我餓了。”方燈極其緩慢地睜開眼睛,努力地適應陌生的光線。

  “好,我不走,餓了好。我餵你吃點東西。”她被扶了起來,逐漸聚焦的視線中有一張喜極而泣的臉。

  阿照坐在chuáng邊,端起粥,小心地chuī著上面的熱氣,伸手抹去了眼角滲出的一滴眼淚。剛湊近方燈,她毫無預兆地抬手一掀,熱騰騰的一碗粥全糊到了阿照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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