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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空剛剛結束禪講,得見霍平梟竟主動踏足佛寺之中。

  男人穿了件黯色的弁服,身上也未戴任何華貴的佩飾,可身量挺拔地站在那處,卻依舊貴氣逼人,一看便身份不凡。

  虛空頗感意外,剛要開口喚陛下,對他施禮,霍平梟卻朝他搖了搖首。

  「既是入了寺中,我便只是個尋常的香客,來為我的妻子祈福。」

  遠處寺塔,傳來悠沉的鐘磬之音,聲止,男人低沉的話音亦落。

  虛空的神態一貫平和,此時此刻,在聽聞霍平梟說的這席話後,他的眉間不禁一動,沾染上了驚詫和訝然。

  霍平梟這人,向來不信鬼神亂力之語,所以他在登基後,靖朝的佛法也沒前朝那般盛行。

  可這一世的他,竟然為了阮安的眼疾,來到佛門之地,不稱朕,而是自稱為我,要為阮安祈福。

  怪不得他自結束雲遊,回到西京後,霍平梟就命戶部給寺里撥了筆銀子,命人將這裡的禪房都修繕了一番。

  虛空的思緒仍處于震驚中,霍平梟的神情卻恢復了年少時的桀驁和不馴。

  他低笑一聲,無奈問道:「我說虛空大師,都說你是當朝活佛,你說我是拜你有用呢,還是拜殿裡的那尊大佛有用?」

  虛空的眉目恢復了平日的溫慈,雙手合十,溫聲回道:「心誠則靈,況且陛下畢竟是九五至尊之身,貧僧只是個凡人罷了,受不起陛下的叩拜。」

  二人結束談話後,霍平梟隻身走到立有鍍金大佛的殿中。

  他跪於中央蒲團,學著虛空適才的模樣,也將雙手合十,神態虔誠,仰首看向了那尊大佛。

  他做此舉,與其說是轉變了信仰,倒不如是說,如今的他,為了阮安的眼疾能夠得以療愈,寧可折下向來倨傲剛硬的身段。

  為了阮安,他什麼事都可以去做,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哪怕他一直不信神佛,在從前,也說過諸如見佛殺佛這類狂妄的話。

  可如今的他,卻跪在了他曾蔑視的大佛之前。

  他做了這天下之主,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卻終歸只是凡人。

  而今的他,便如適才同虛空所講的那般,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一個深愛著他妻子的男人。

  他來到佛前,是以丈夫的身份,在為他的妻子祈福。

  大佛的那雙伏羲眼瞳仁微垂,神情依舊似慈帶威,平靜地端詳著人間的一切。

  無需向任何人跪拜的偉岸帝王,不僅跪在了大佛身前,還朝它重重地扣了首。

  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後,霍平梟亦想起在前世時,阮安曾在他出征前,多次在佛前為她祈福。

  她為他許的那兩個願望,早已深深地銘刻他心,此生再難忘卻。

  而他跪於佛前,心中卻只有一個願望——

  惟願吾妻阮安,眼疾痊癒,歲歲平安。

  霍平梟在佛前跪了三日,期間未盡水米,許是因為他的誠意感動了上蒼。

  又許是因為孫也醫術高超,不亞於其父,三日後的換眼術很成功,阮安飲了太多的麻沸散,頭腦昏沉,眼前被纏上繃帶後,就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及至術後的第五日,那繃帶才能被拆開。

  孫也順遂地為阮安行完換眼術後,霍平梟即刻下旨,要賜孫也爵位,封他為侯。

  出乎阮安意料的是,當年那個有些貪財的少年,卻婉拒了霍平梟的好意,對太醫院院判的這個主官,興趣也不大,也沒要黃金萬兩,只肯收霍平梟二十兩銀子。

  阮安不解地問他為什麼。

  孫也不以為意地答:「我們雖然是鈴醫,卻也不能失了氣節,娘娘從前教我醫理時,就總拿大醫精誠里的話來告誡我。就算陛下現在是皇帝,不缺銀子,我也不會漫天要價,該收多少診金,就收多少診金。」

  阮安失笑,讚許似地誇他一句:「你這幾年倒是長進了,不過陛下賞你的可是爵位,你真不要嗎?」

  孫也很有志氣地說:「當然不要,要是做了侯爺了,那我還怎麼給別人行醫?」

  「再說,阿姁你都做了皇后了,即將要發行到民間的那本醫書,不也是叫鈴醫錄嗎。我是不會忘了自己的根源和本分的,也從來沒因為鈴醫的身份感到自卑過,往後啊,我依舊會帶著我那個生鏽的虎撐,跟你和父親一樣,在各地游醫。」

  阮安覺得孫也的話倒是比他幾年前更多了,這股子囉嗦勁兒,不禁讓她想起了孫神醫。

  少年再過個一兩年,也要加冠成人了,也不知他到底長成什麼模樣了。

  只不過他曾答應過霍平梟,等她眼前繃帶拆開後,第一個要見的人,絕對要是他。

  孫也這時道:「阿姁,一會兒我們回宮,你眼前的繃帶就可以拆開了。」

  阮安頷了頷首,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王福海的聲音,一眾宮人也在齊聲恭喚:「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恍惚間,她又想起前世,她站在宮牆下,卻只敢遙遙地默默看他,連句話都不敢同他說,更遑論對他直抒愛意。

  心中起了這個念頭後,阮安對身側的孫也小聲道:「能現在將幫我將繃帶拆開嗎?」

  孫也費解問:「就這麼著急麼?我們一會兒就能回宮了。」

  阮安態度堅決地又說了遍:「嗯,你現在就把繃帶幫我拆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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