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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做另一個人,蕭覓雲可能都不會這般惡作劇。但是這個孫飛雁當年可是第一次衝進皇城,朝著自己這前朝後裔提劍砍來的傢伙——
她心滿意足地完成今日份「招貓逗狗」成就,揚長而去,擺駕回乾元殿。
原地。
孫飛雁看著她留在自己肩膀衣衫上的半個靴印,垂眸沉默,在院落里持長劍而立,看不清神情-
哼著歌的小皇帝從屋外回到生了地龍的乾元殿,方才在外頭玩耍時不覺得冷,現在乍然被熱氣熏著,才意識到自己指尖都是涼的,她輕輕摸著自己的臉,左右沒見到阿月的身影,下意識覺得不對。
但腳步已經跨進殿中,於燭光重重里,她瞥見床前拉長的身影,面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視線划過,撞進那汪深不見底的墨色里。
「右、右相。」
蕭覓雲喉嚨動了動,不知是在外頭受了風寒還是怎的,出口的嗓音有些艱澀。
她滿腦子都在想,蘇明繡是何時進宮的?
況且天色這麼晚,又是冬季,這女人為什麼沒在府中休養生息,大半夜來乾元殿一趟?
冷熱驟然交替讓蕭覓雲渾身皮肉都緊繃,至今仍未放鬆下來,她努力擠出欣喜的笑容,壓下心頭驚惶,輕輕出聲問道:「右相緣何夜半入宮?」
蘇明繡原本倚在塌間閉目養神,聽見她進來的動靜才徐徐睜開眼睛,而今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到她那件過於明艷的狐皮大衣,又掃過她靴子上的濕痕,半晌才慢吞吞地應答:「冬夜踏雪,皇帝好興致。」
蕭覓雲只顧著捧笑,順著她的話題開始胡扯這宮中冬梅盛開的景象。
早知她喜好牡丹的蘇明繡眼中閃過嘲意,見她遲遲站在原地不動,輕聲道:「過來。」
喉嚨微動,蕭覓雲假裝親熱地往她跟前湊,沾了外面風雪冷意的狐皮跟著落在塌上,垂下一條漂亮的紅尾巴。
直到被蘇明繡捉住腳腕,她才有些慌地退後,再怎麼假裝親近,她骨子裡還是怕這鎮北王的,聲音磕巴地說:「這、這等小事,讓下人做就好。」
「右相乃國之棟樑,怎可——」
「噓……」蘇明繡面上有很輕的笑意,捏著她腳腕的指尖不由自主加重力道,讓蕭覓雲一時間痛得說不出話來。
並無血色的指尖捏著那瑩白的腳腕,讓人覺得又冷又痛。
分明蘇明繡才是最先進殿被這地龍暖意攏著的人,偏偏像是捂不化的冰雪,讓蕭覓雲本能想掙扎,又不敢過分反抗,便渾身僵著,唯有眼睫毛簌簌顫抖,寫著她的不安。
噼啪燭光里,女人握著她的腳腕,卻朝著她緩緩湊近,鼻尖在距離她面頰很近的地方停下,聲音似喟嘆般落下,鑽進她的耳朵里,仍有輕描淡寫的笑意。
「小貓沾了太多外面的味道,回窩時可是會被丟掉的。」
蕭覓雲感覺自己腳腕都要被她捏斷了,被養得受不住一點苦的小姑娘渾身輕顫著,從蘇明繡摒棄尊卑、肆意點評的話語裡,意識到兩點:
第一,她做的事情八成可能大概也許……被發現了。
第二,這鎮北王怕是又瘋了。
第100章 終被廢棄的小皇帝(4)
火紅色的狐皮垂在塌間,袒出裡面明黃的尊貴華服,蕭周朝這最為尊貴的人就在蘇明繡的跟前,按說該不必懼怕任何人。
但蕭覓雲頗顯稚嫩的面龐上卻泛著一點掩不住、也不想刻意掩藏的驚懼。
像是被從狡猾的洞窟里捉出來的兔子,眼眶、鼻頭都被嚇得通紅,被捏住命門的剎那便一動不動,任由魚肉。
蘇明繡想到那許家的計劃,再看這副模樣的蕭覓雲。即便猜到以她的眼界,多半瞧不上許家的這點東西,是與他們虛與委蛇,但還是覺得心頭不大爽快——
於是指頭力道只稍稍鬆開,另一手抬起蕭覓雲的下頜,深邃的眸光端詳著面前這張格外熟悉的容顏,視線如刮骨的刀,寸寸刮過小皇帝這嬌嫩的面龐皮肉。
蕭覓雲連呼吸聲音都不敢大了,額頭憋出一層薄薄香汗,不知是先前被痛得,還是現在被嚇得。
她甚至不敢和蘇明繡對視。
也猜不透這個鎮北王此刻心底都轉過什麼心思。
若非蕭覓雲和溯洄生得同樣的模樣,蘇明繡或許並不會這樣生氣,她知曉按原主的計劃,是打算一步步放權給皇帝的,自己這畏寒的體質、夜半如入無人之境般闖入乾元殿,只會給群臣明顯的訊號:
那就是蕭覓雲始終是她手中牽著的提線木偶,是她藉以攝取朝綱的傀儡。
「你與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蘇明繡聲音壓得很低,以自言自語的音量,似乎從出口的剎那,就不指望從蕭覓雲這裡聽見回答。
果不其然。
小皇帝只瑟瑟地睜大那無辜的眼睛望著她。
夜半入宮的鎮北王並未穿平日那象徵極權與高位的紫色朝服,反倒是一身格外深沉的玄色,襯著她肌膚冷白,比皇宮裡雪化的那段時間還冷。
蕭覓雲看著她蒼白的指尖,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隆冬雪山里走下來的妖精。否則何以解釋她這般削瘦羸弱,卻有那般神勇的力量改朝換代?
「罷了。」
蘇明繡自顧自地落下這麼一句,鬆開了捉住蕭覓雲的手,小皇帝這比嬌花還嫩的面頰上登時就留下兩道脂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