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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動靜,文叔沒有看向門口,只是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摘下老花鏡。

  肖諤跨進文家大門,小腿像灌了鉛,邁不動了,杵在鞋櫃旁邊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文祺從沒見過肖諤這麼凌亂茫然的樣子,有些想笑,也有點心疼。

  他接過東西放在茶几側面,搬了把椅子,背沖電視機放在沙發前,示意肖諤過來坐。等真的屁股挨上了椅面,肖諤反而釋懷了,砍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橫豎一閉眼,死就死吧。

  一陣熬人的安靜過後,文叔拿出一張寫滿狗爬字的A4紙,放在茶几上,食指點著推到肖諤眼前:「這寫的什麼?」

  肖諤剛想答話,殘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張口,白紙黑字,是元旦前一天,趁文祺午睡時寫的。整頁紙,細緻的列出一二三四,文祺什麼時間該吃什麼藥,中藥多久喝一次,吃飯有什麼忌口,不愛吃什麼,喜歡做的事,多長時間去口腔醫院檢查一次牙齒……

  「肖諤,我用你教我怎麼做父母嗎?」文叔顫聲道,能聽得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憤怒,「我兒子有什麼喜好,該怎麼照顧他,我會不知道嗎?」

  肖諤斂著眉,來回揉搓交握的拇指,後背全是汗,早已把內里的襯衫濡濕。面前那張紙,變向成了一種挑釁,更顯得他不尊重文叔和蘭姨為人父母的身份,加重了他把文祺養在身邊的過錯與自私。

  緊接著,第二項罪過砸了過來,蘭姨揚起怒聲:「你憑什麼,憑什麼不讓我們見兒子?你不知道這六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你一次次來家裡,一次次感受我們的痛苦,你怎麼忍心讓我們等這麼久?」

  一連串的話,直接壓彎了肖諤挺直的背脊,他本就有愧,有罪,而這一年的任性妄為,讓他罪上加罪。

  文祺的手被蘭姨用力握緊,他是這間屋子裡最矛盾的人,無論再怎麼心疼肖諤,他也沒有立場替他說話,文叔和蘭姨的質問與譴責,肖諤必須一人承擔。

  「我永遠……」這三個字一出蘭姨的口,肖諤慌了,有些不敢聽了,臉埋的更深,頭沉的更低,他怕失去文琪。

  文叔安撫著情緒激動的蘭姨,接話道:「我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當初選擇丟下文祺,獨自一人逃命。」

  又是一場無聲的沉寂,肖諤閉上眼睛,艱難的動了動喉結。

  停頓半晌,文叔再開口時,忽然換了種語氣,帶著幾分滄桑與無力:「儘管在那種狀況下,你的選擇……並沒有錯。」

  座椅上的人陡然屏住呼吸。

  「還望你能體諒我們。」

  肖諤哭了。他失措的捂了下臉,飛快的擦去眼角的淚,顫抖的,反覆念著「對不起」。文叔和蘭姨紅著眼睛,誰也不敢再回想事發時那種絕望的心情,以及這六年,漫長的折磨與艱辛。

  長達十幾分鐘的沉默,文叔緩和好情緒,有了不一樣的口吻:「有些事,我們也必須承認。」

  「如果不是你的堅持,文祺不會安然無恙的回到我們身邊,你本可以不用背負這些,過你自己的日子,我曾以為你是因為自責和懺悔,直到文祺向我們坦白你們的關係……」

  肖諤的心瞬間揪緊,他抬起頭,撞上文叔和蘭姨的視線,卻發現他們的眼裡並沒有太多的匪夷和詫異。

  「無論我們對你的看法是什麼,都是基於文祺。」文叔慢下語速,此時屋內的氛圍,更像是融融溫馨的一家人,「他不怨你,不恨你,不怪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敬你,愛你,願意跟著你,我們就算再有意見,再不情願,也沒有立場去責備,因為文祺選擇了你。」

  「只要文祺健康,快樂,我們願意尊重他的選擇,這也是我們作為父母,對他唯一的期望。」

  文祺撲進蘭姨懷裡,幫她抹淚,也用衣服蹭著自己的眼睛。文叔寵溺的拍拍兒子的頭,攬著妻兒的肩膀,欣慰的,釋然的笑了出來。

  當文叔再次看向肖諤時,發現他早已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深深的,向他和蘭姨鞠了一躬。

  天色由靛青換成了橙紅,夕陽斜落,舊小區里四下靜謐。溫暖的霞光鋪滿了回家的路,肖諤與文祺手牽手,望著地上兩條長長的影子,兩廂無言,卻勝千言萬語。

  走到馬路邊,肖諤準備打車,文祺不肯,要求道:「你背我走回去吧。」

  肖諤不是不願意,只是礙於這一身繃著皮肉的西裝,隨口說:「衣服太緊了。」

  文祺「哼」了一聲:「渣男。」

  肖諤「啊」了一嗓子:「怎麼、怎麼就渣……」

  文祺理直氣壯:「剛得到我父母的認可,扭臉就不聽我的話,你之前對我說過『不』嗎?拒絕過我的要求嗎?」

  肖諤無言以對:「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他急於抹掉文祺給他蓋的「渣男」這個戳,趕忙揪了揪褲腿,彎腰弓背,以實際行動自證:「上來。」

  背著走了二里地,前方是更寬敞明亮的路,肖諤摟緊文祺的腿:「以後每周都要回家看看爸媽。」

  文祺點頭,在他肩上打起了瞌睡,迷糊道:「好的,男朋友。」

  肖諤笑著,有意放慢了腳步。走到下個路口,轉念一想:「我今天是不是應該請文叔和蘭姨吃個飯?」

  文祺沒有回答他,可能是睡著了,過了好半天,才用額頭蹭了蹭肖諤的脖頸:「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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