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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貴妃本yù說話,不想一陣急咳,宮女忙上來侍候巾櫛,德嬪見她咳得滿面通紅,不由道:“姐姐還是要保重,這時氣冷一陣,暖一陣,最易受寒。”佟貴妃吃了茶,漸漸安靜下來,向炕上一指,道:“向來的規矩,嬪位妝花蟒緞一匹,織金、庫緞亦各兩匹。你們喜歡什麼花樣,自兒去挑吧。”

  正說著話,宮女來回:“宜主子給貴妃請安來了。”德嬪道:“今兒倒巧,像是約好的。”宜嬪已經走進來,時氣暖和,不過穿著織錦緞福壽長青的袷衣,外面卻套著香色琵琶襟坎肩,端嬪笑道:“你們瞧她,偏要穿得這樣俏皮。”宜嬪對佟貴妃肅了一肅,問了安好,佟貴妃忙命人攙起,又賜了座,端嬪因見宜嬪那香色坎肩上一溜的珍珠扣子,粒粒渾圓瑩白,不由輕輕哎喲了一聲,道:“妹妹衣裳上這幾顆東珠真漂亮,皇上新賞的?”

  她這一說,佟貴妃不由抬起頭來,宜嬪道:“這明明是珍珠,哪裡是東珠了。再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用東珠來作鈕子啊。”端嬪輕笑了一聲:“原是我見識淺,眼神又不好,看錯了。”宜嬪素來不喜她,不再搭腔。

  佟貴妃命三人去挑了衣料,德、宜二人皆不在這類事上用心的,倒是端嬪細細的挑著,只聽宜嬪忽然哧的一笑,德嬪便問:“妹妹笑什麼?”宜嬪道:“我笑端姐姐才剛說她自己眼神不好,果然眼神不好,就這麼些料子,翻揀了這半晌了,還沒拿定主意。”端嬪不由動氣,只礙著宜嬪新添了位阿哥,近來皇帝又日日翻她的牌子,眼見聖眷優隆,等閒不敢招惹,只得勉qiáng笑了一聲,道:“宜妹妹這張嘴,真真厲害。”三人又略坐了坐,知佟貴妃事qíng冗雜,方起身告辭,忽聽佟貴妃道:“宜妹妹留步,我還有件事煩你。”

  宜嬪只得留下來,佟貴妃想了一想,問:“過幾日就是萬壽節了,儲秀宮的那一位,想著也怪可憐的。內務府里的人都是一雙勢利眼,未必就不敢欺軟怕硬。我若巴巴兒的叫她來,或是打發人去,都沒得醒目討人厭。倒是想煩妹妹順路,將這幾件衣料帶過去給她。”

  宜嬪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說琳琅。雖只在南苑見了一面,佟貴妃這麼一提,馬上就想起那碧桃花里人面如玉,娉娉婷婷的一抹淡影,直如能刻在人心上似的。當下答應著,命人捧了那些衣料綾羅,向佟貴妃辭出。

  她住長chūn宮,距儲秀宮不遠,一路走過去。琳琅最初本住在東廂,因地方狹窄,換到西廂暖閣里。錦秋本在廊下做針線,忙丟開了迎上來請安,宜嬪問:“你們主子呢?”錦秋不知是何事,惴惴不安道:“主子在屋裡看書呢。”一面打起帘子。

  宜嬪見屋中處處敞亮,十分潔淨。向南的炕前放了一張梨花大案,琳琅穿著碧色緞織暗花竹葉袷衣,頭上一色珠翠俱無,只簪著一枝碧玉扁方,將那烏沉沉一頭秀髮綰住。正低頭寫字,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見是宜嬪進來,亦無意外之色,只從容擱下了筆。

  宜嬪將命人送上衣料,琳琅道了一聲謝,命錦秋接了,卻也殊無異色。仿佛那綾羅綢緞,看在眼中便是素布白絹一般。宜嬪聽人背後議論,說她久蒙聖寵,手頭御賜的奇珍異玩數不勝數,瞧她這樣子,倒不像是眼高見得慣了,反倒似真不待見這等方物,心中暗暗詫異。

  她因見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既不識得,更不知什麼叫簪花小楷,只覺得整齊好看而己。不由問:“這寫的是什麼?”琳琅答:“是庾子山的《chūn賦》。”知她並不懂得,稍停一停,便道:“就是寫chūn天的詞賦。”宜嬪見案上博山爐里焚著香,那爐煙寂寂,淡淡縈繞,她神色安詳,眉宇間便如那博山輕縷一樣,飄渺若無。衣袖間另一種奇香,幽幽如能入人骨髓。不由道:“你焚的是什麼香?這屋裡好香。”琳琅答:“不過就是尋常的沉水香。”目光微錯,因見簾外繁花照眼,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念道:“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裡衣香不如花。”見宜嬪注目自己,便微微一笑,道:“這句話並無他意,不過是寫景罷了。”

  宜嬪只覺她平和安靜,似乎簾外chūn光明媚、雜花亂鶯皆若無物,她素來是極慡朗通透的一個人,對著她,直如對著一潭秋水,靜的波瀾不興,自己倒無端端怏怏不樂。

  從儲秀宮回到自己所居的長chūn宮,又歇了午覺起來,因太陽甚好,命人翻曬大毛衣裳,預備收拾到箱籠里,等夏至那一日再翻出來大曬。正在檢點,宮女突然喜滋滋的來報:“主子,萬歲爺來了。”皇帝已經由十餘近侍的太監簇擁著,進了垂花門,宜嬪忙迎出去接駕。日常禮儀只是請了個雙安,口中說:“給皇上請安。”皇帝倒親手扶她起來,微笑道:“日子長了,朕歇了午覺起來,所以出來走一走。”宜嬪侍候著進殿中,皇帝往炕上坐了,自有宮女奉上茶來。她覺得滿屋子皆有那種皮革膻腥,便命人:“將那檀香點上。”

  皇帝不由笑道:“你素來不愛講究那些焚香,今兒怎麼想起來了。”

  宜嬪道:“才剛正檢點大毛衣裳,只怕這屋子裡氣味不好。”皇帝因見簾外廊下的山茶杜鵑開得正好,花團錦簇,光艷照人,不由隨口道:“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裡衣香不如花。”誰想宜嬪笑道:“這個我知道,庾什麼山的《chūn賦》。”皇帝略略訝異,道:“庾子山——庾信字子山。”問:“你讀他的《chūn賦》?”

  宜嬪璨然一笑:“臣妾哪裡會去念這文縐縐的詞,是適才往儲秀宮去,正巧聽衛常在念了這一句……”她xing格雖慡朗,但人卻機敏,話猶未完,已經自知失言,悄悄往皇帝臉上瞧了一眼,見他並無異色,便笑逐顏開道:“皇上答應過臣妾,要和臣妾一塊兒放風箏。皇上是金口玉言,可不許賴。”皇帝笑道:“朕幾時賴過你?”

  宜嬪便命人取出風箏來,小太監們難得有這樣的特旨,可以肆意說笑,一邊奔跑呼喝,一邊就在院中開始放起。皇帝命長chūn宮上下人等皆可玩賞,一時宮女們簇著皇帝與宜嬪立在廊下,見那些風箏一一飛起,漸漸飛高。一隻軟翅大雁,飛得最高最遠,極目望去,只成小小黑點,依稀看去形狀模糊,便如真雁一般。

  皇帝只負手立在那裡,仰著頭望著那風箏,天氣晴好,只淡淡幾縷薄雲,身畔宜嬪本就是愛說愛鬧的人,一時嘈嘈切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只聽她瀝瀝言笑,如百靈如鶯囀。那些宮女太監,哪個不湊趣,你一言我一句,這個說這隻飛得高,那個講那隻飛得遠,七嘴八舌說得熱鬧極了。宜嬪越發高興,指點天上的數隻風箏給皇帝看,皇帝隨口應承著,目光卻一瞬不瞬,只望著最遠處的那隻風箏。

  天上薄薄的雲,風一chuī即要化去似的。頭仰得久了,便有微微的眩暈。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這樣的時節里,怎麼會有雁?一隻孤雁。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定了定神,才瞧出原來只是風箏。風箏飛得那樣高那樣遠,也不過讓一線牽著。歡樂趣,傷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連這死物,竟也似嚮往自由自在的飛去。

  錦秋見她立在風口上,便道:“主子站了這半晌了,還是進屋裡歇歇吧。”

  琳琅搖一搖頭:“我不累。”錦秋抬頭見高天上數隻風箏飛著,不由笑道:“主子若是喜歡,咱們也做幾隻來放——作粗活的小鄧最會糊風箏了,不論人物、禽鳥,扎得都跟活的似的。我這就叫他替主子去扎一隻。”

  琳琅輕輕嘆口氣,道:“不必了。”

  第37章

  本來萬壽節並無正經壽禮這一說,因皇帝年輕,且朝廷連年對三藩用兵,內廷用度極力拮簡。不過雖然並無這樣的規矩,但是後宮之中,還是自有各宮的壽禮。有的是特貢的文房之物,有的是jīng制日常器皿,亦有親手替皇帝所制的衣袍,種種色色,不一而足。

  碧落見琳琅日來只是讀書寫字,或是閒坐,或是漫步中庭,心中暗暗著急。這日天氣晴好,chūn日極暖,庭中芍藥初放,琳琅看了一回花,進屋中來,卻見針黹擱在那炕桌上,便微微一停,說:“這會子翻出這個來做什麼?”

  碧落陪笑道:“各宮裡都忙著預備萬壽節的禮,主子若不隨大流,只怕叫人覺得失禮。”琳琅隨手拾起其間的一隻平金荷包,只繡得一半,荷包四角用赤色繡著火雲紋,居中用金線繡五爪金龍,雖未繡完,但那用黑珠線繡成的一雙龍晴熠熠生輝,宛若鮮活。她隨手又撂下了,碧落道:“就這隻荷包也是極好,針腳這樣靈巧,主子何不繡完了,也是心意。”

  琳琅搖一搖頭,道:“既然怕失禮,你去將我往日寫的字都拿來,我揀一幅好的,你送去乾清宮就是了。”

  碧落陪笑道:“萬壽節就送幅字給萬歲爺……”琳琅望了她一眼,她素知這位主子安靜祥和,卻是打定了主意極難相勸,當下便不再言語,將往日積攢下的字幅統統都抱了來。

  琳琅卻正打開看時,錦秋從外頭進來,琳琅見她臉色有異,只問:“怎麼了?”

  錦秋道:“聽說萬歲爺命內務府頒了恩詔,冊畫珠為寧貴人。”這句話一說,碧落詫異問:“哪個畫珠?乾清宮的畫珠?”錦秋道:“可不是她。”只說:“有誰能想到,竟然冊為貴人。”說了這句,方想起這樣議論不妥,只望了琳琅一眼。因向例宮女晉妃嬪,只能從答應常在逐級晉封,畫珠本只是御前的一名宮女,此時一躍冊為貴人,竟是大大的逾制。

  琳琅卻是若無其事,闔上手中的捲軸,道:“這些個都不好,待我明兒重寫一幅。”

  皇帝對畫珠的偏寵卻是日日顯出來,先是逾制冊為貴人,然後賜她居延禧宮主位,這是嬪以上的妃嬪方能有的特權,這樣一來,竟是六宮側目,連佟貴妃都對其另眼相待,親自撥選了自己宮中的兩名宮女去延禧宮當差。

  這日離萬壽節不過十日光景了,宮裡上上下下皆在預備萬壽節的大宴。琳琅去給佟貴妃問安,甫進殿門便聽見宜嬪笑聲朗朗:“貴妃姐姐這個主意真好,咱們小廚房的菜,比那御膳房qiáng上千倍萬倍。到時咱們自己排了菜,又好吃又熱鬧。”

  佟貴妃含笑盈盈,見琳琅進來行禮,命人道:“請衛主子坐。”琳琅謝過方坐下來,忽聽人回:“主子,延禧宮的寧貴人和端主子一塊兒來了。”那端嬪是一身胭色妝花納團蝠如意袍,畫珠卻穿著一身簇新寶藍織金百蝶袍,頭上半鈿的赤金鳳垂著累累的玉墜、翠環,真正是珠翠滿頭。因她們位份高,琳琅便站了起來,畫珠與端嬪皆向佟貴妃請了安,又見過了宜嬪、德嬪,大家方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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