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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闔眸,良久一晗首。

  怎會不知。

  沈無塵看著她,又道:「鄴齊江山,縱是為他反奪,亦無可惜……然陛下眼下人在燕平,倘是鄴齊朝堂軍中齊齊為亂,人為平王所困,陛下欲置邰涗江山於何地?」

  英歡脊背顫寒,睜眼去看他,說不出話來。

  ……當初她能以他重疾寢臥,率軍侵他江山,而今他更能困她之身,反軍奪她天下。

  沈無塵眸光定然,略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眼下鄴齊朝臣未有所動、平王心中未有所定……臣望陛下能以大局為重,先行下手,永絕後患。」

  她眸間忽而氤氳,顫唇欲言,卻不知該說什麼。

  沈無塵又是重重一叩,額貼於地,不復抬起,低聲又道:「若是平王舊疾又作,身薨而亡,鄴齊帝室便無骨脈,朝臣軍將縱是意欲謀亂,亦無所出之名,陛下江山才可終定。」

  ……才可終定。

  「還望陛下此次狠下心來。」他聲音涼薄,穿耳而過,似劍一般凌划過心,目眩一剎。

  ……狠下心來。

  她身子輕晃一下,眼角澀濕,扶住一旁案幾,半晌才輕聲道:「容朕想一日。」

  殿外鳥鳴聲脆,混同蟬音嘈雜,夏日翠景其紓,人心卻蒼。

  ·

  西宮院中,射靶叢立,墨黑駿馬尥蹄抖鬃,不羈之勢一如從前,似未有變。

  她宮裙拖曳一地草屑,又有碎花之瓣粘於其上,芬芳清香染透一身,獨紅一朵,立於漆黑杈子下。

  靜靜望著院中遠處,那一錦玄袍之影。

  自那夜他醒至今已近二月,蘇祥用藥相調,進食亦慎,宮人陪之多行,他身子恢復得極快,已然能馭馬張弓,硬悍之氣絲毫不減先前。

  寬肩長臂,指握三箭,持弓而張,滿弦而放,黑倏利鏃猛然竄出,疾進如飛,直中射靶正中。

  靶身狂顫,久久不止。

  他卻冷然垂眸,側臉陡削,眉峰未揚,一襲錦單敞風而鼓,東向而立,不知在想什麼。

  她遠望著他,看他英姿勃發,猶然攝人,眼角不禁微紅,唇揚而笑,眉尖卻澀澀攢起,心口滿酸。

  縱是獨居西宮,亦掩不去與生而來的張狂之資。

  知自己江山盡失,這般活著,又有何樂。

  他掌轉長弓,橫挎於肩,走去牽馬,回身之剎卻見她在這邊,寒眸驀然一縮,下一瞬便扔了弓在腳下,大步朝她走來。

  待至她身前幾步時,臉上冰痕已然盡消,褐眸之中火苗在動。

  他停下,微一挑眉,望著她,喉頭動了動。

  她淡淡一笑,看他人在眼前,心口卻是更澀,「此處沒有筆紙,你有何言,須得回殿才能同我說。」

  他一垂眼,薄唇輕彎,慢慢陪她往回走去。

  她走了幾步,偏頭瞧他一眼,輕聲道:「前兩日有貢至,蒙頂甘露百斤,我今日叫人取了些來,沏茶在候。」

  他眼底淡光微閃,側過臉,盯住她。

  其情之深,罕未有見。

  她心頭似被人狠擰一把,疼的發搐,撇開眼不再看他,足下行之越快,未多時便走至他寢殿之前。

  推門進去,將宮人遣退,待行入內殿,就見高案之上,兩盞清茶微冒熱氣。

  她走去,慢慢坐下,看他也過來入座,才伸手握過一杯茶來付與他,紅唇輕揚,「因茶識你,卻從未與你一同飲過茶。」

  他伸手接過,眼卻一直看著她,眸底漸漸湧起些東西,又轉瞬即消,眉間沉了些。

  她轉過頭,去拿另一杯,指尖被杯沿浸得發燙,心底卻涼,忽而道:「謝明遠受封殿前都指揮使,你當知曉。」

  他腕落於桌,杯底輕響一下,看著她。

  她長睫淡落,又道:「古欽之流復仕,你定也知曉。」停了停,轉眸盯住他,輕聲道:「……你可有話要同我說?」

  案上雪箋墨毫,銅紋棱口洗中水清見底。

  他只是坐著,半晌才低眼,去看杯中熱茶。

  蒙頂甘露,銀針色碧而卷,茶香漸溢,品之極甚。

  待過了許久,茶氣淡沒,杯盞不復發燙……

  他才驀然抬眼,朝她看來,褐眸陡閃即黯,刀唇緊抿成刃,片刻後一展眉,面上寒色褪去些,慢慢拾袖伸手,從桌上拿起紫毫,觸墨其上。

  濃墨飽蘸,硬腕懸而揮抖,雪箋字凜。

  四字疾成。

  他手腕稍頓了一下,又慢慢將筆放了回去,放下玄錦袖口,重又握過茶盞。

  她心有微栗,人僵半晌,才側眸朝那箋紙望過去。

  四字如潑墨走龍般筆筆直連,飛揚跋扈之鋒,那般熟悉。

  她看著,眼底滾滾湧水,又生生發燙,心底一血遽傷,沸了又凝,終是一垂眸,任淚縱滑。

  ——歡若平生。

  一遇縱成一生苦,又有何憾。

  他望她片刻,默然一撇眼,薄唇輕扯,長指硬骨沿杯而圈,握過那茶,就要舉杯而飲。

  她卻忽然橫臂過來,一掌打掉他手中瓷杯,熱茶撲濺二人一身,瓷杯觸地而碎,清脆一聲響。

  他未看她,只是冷然坐著,臂上濕漬也不去擦。

  她淚涌如注,慢慢起身,再也不看他一眼,緩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花草景繡,然落在她眼中,皆成枯木一方。

  風過吹痕,臉上淚過之處緊而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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