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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一開鑼,賀蘭桀一字未吐,而宸妃已經哭成了淚人。
聖人抬起手,將自己的眉心揉了揉,半晌,道:「朕頭昏腦漲,莫在跟前哭了。」
這一句暗含有警告之意。聖人素來寵愛宸妃,但也正是因此,宸妃對聖人的脾性也是極為清楚,他是個天性冷熱無常的人,這麼一說,宸妃立刻止住了哭腔,只剩一雙淚眼還在往下滲出清淚,簌簌不止。
聖人看向賀蘭桀,神情疲憊不堪,「宸妃指認,你有何話說。」
賀蘭桀道:「臣為認罪而來。」
他竟如此輕而易舉地就認罪伏法了?
勤妃沒想到,她瞪大了淚眼。
連聖人也是緊皺眉頭。
而後賀蘭桀卻又道:「臣曾私藏罪臣之女崔氏鶯眠於東宮,前日東宮焚毀,事出有因。」
原來是為這一樁。聖人早已知曉。
私藏崔氏不算什麼大事,他的臉色雖稍有緩和,然仍是難看。
「太子,宸妃指認的,是你利用黃羆暗害趙王一事,朕問你,你有何話說。」
賀蘭桀道:「無話。」
聖人不悅道:「你承認?」
賀蘭桀道:「倘若有罪證,臣可以認,宸妃雖為長輩,但請不要含血噴人。」
宸妃抹著淚眼插話:「這事還不好想?怎的事出之時,太子恰巧就在附近單人匹馬地出現,怎的我兄長為三軍統帥,尚不能制服的黃羆,太子一出手,竟解決得這樣快,而且毫髮無損。當時我兄長力戰黃羆,不占上風,太子卻冷眼旁觀,若非兄長就要死於熊掌之下他急聲呼救,太子是否真要看驃騎將軍和趙王全都命喪黃泉?」
賀蘭桀不予反駁,道:「宸妃與驃騎將軍,這都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孤無需解釋,聖人自明。」
宸妃還要再說,聖人咳了起來,阻斷了她要說的話。宸妃很不甘心,咬唇,淚眼婆娑地望著病榻之上的聖人。
聖人道:「既沒有證據,宸妃出去吧。」
她一聽之下,還了得,若是以往,已經對聖人撒潑起來,聖人也是吃自己這套的,不管怎樣,總歸好說話些,但顧忌小輩在場,如此做法實不合適,宸妃便只得暗暗忍下,可又實在不忿。
「聖人……」
沒有挽回得半分餘地,她只好扭頭含淚出去。
「嬪妾就在外頭等,聖人不答應徹查這件事,嬪妾決不會走。」
宸妃出去,殿門合上。
聖人帶有病容的臉極是蒼白,他看向賀蘭桀,道:「宸妃只是憐子,故胡亂攀咬於你,莫在意。」
賀蘭桀道:「臣知道。」
聖人嘆了口氣:「趙王,是朕溺愛的孩子,可惜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他伸出手,艱難地握住賀蘭桀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道:「太子,私藏崔氏一事,朕讓它揭過,東宮大火的因,不要再查下去了,朕只有這一個要求。」
賀蘭桀驀然看向病榻之上,自己的父親,他的眸光噙著諷刺。
「聖人已經知道,火是趙王放的。」
天子耳目何其之廣,怎能不同時將他和趙王監視起來,誰動一下,有一個骨肉相殘的念頭,他便敲打誰。
所以聖人心明如鏡,胭脂山黃羆與他無關,而東宮之火,崔鶯眠之死,則是實實在在趙王所為。
可笑。
聖人要他退一步。
一條人命,幾人失蹤,趙王用半殘之身抵了。
豈能夠?
聖人一眼看穿了賀蘭桀的心思,嘆氣:「朕知道你不平。但你要知道,崔氏縱然尚在,事情捅破,你絕無可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朕會降罰於你,而且你的崔氏,也斷不可能成為太子妃。她乃是罪臣之後,罪臣之後,如何能入主東宮,將來母儀天下。」
「朕把一切託付給你,亦有代價。」
聖人仰面望著刺繡雙龍紋的金色簾帳,眼中感慨萬千,似是陷入了眸中回憶當中。
年輕時,殺兄奪位,踩著兄弟的屍骨爬上頂端,在險峰之上當了一輩子的孤家寡人,當年在奪門之變中喪生的人,已經成了他心中不能觸碰的禁忌的烙印。二十餘年來,陰魂不散。
都說帝王是上天之子,可他卻難逃自己的心魔。
他疼愛趙王,也信任太子,故不願他們重複自己的老路。
「太子,放趙王一條生路。」
他這樣說道。既是要求,也是懇求。
聖人自知時日可能無多,而太子羽翼漸漸豐滿,倘若自己不能在臨死前得到太子的一個承諾,他便是下到九泉,只要想到他們兄弟仍可能反目成仇,便心有不安。
賀蘭桀雙眸通紅如血,凝然不動地跪倒在聖人病榻旁,末了,他啞然一笑,道:「父皇偏疼趙王之心,臣明白。也許崔氏一命,在父皇與趙王心中皆不重要,但在臣心中……罷了。」
話至此一頓,他再度抬起頭來,看向已幾乎奄奄一息的帝王,一字一字地說道:「臣在此立誓。」
「臣活一日,便有趙王一日。」
這話,斬釘截鐵,一諾千金。
但,這話也有一個漏洞。
聖人費神思量,掙扎著撐臂側臥起身,凝視著燭火跳動中賀蘭桀的面,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實在未從賀蘭桀的臉上看到絲毫的端倪。
殿外再度傳來宸妃不絕如縷的隱隱哭腔,聖人已是頭暈欲眠,當他精力旺盛時,有的是功夫與宸妃纏綿周旋,但目下,他已病懨懨的實在沒有那副閒心可操了。於是,他有心無力,朝賀蘭桀揮了揮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