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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睡著的人,那樣無力,那樣柔弱,他恨不得將身體切成無數段,代替她承受那種痛楚。
可是那隻手卻突然從他掌心下抽出,賀蘭桀怔住,那聲音卻如邪魔一般居高臨下蠱惑人心:「賀蘭桀,你配麼。」
「我……我不配。」他低下了頭,大片的淚從眼中湧出。
我不配。
不配為你良人。
……
太子深陷噩夢中,口中仍不斷呼著她心愛之人的名字。
除此之外,便是一句纏綿不息的「我不配」。
勤妃的眉頭從進來東宮之後就褶皺著,沒有壓平過。此刻更是,眉心深深攢起。
原本聽說趙王不好了的那點喜色,在她臉上哪裡還能看到半分?
趙王固然是毀了,自己兒子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又比他好在哪裡?
勤妃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僅僅崔鶯眠就足以摧毀他的意志,令他崩塌潰敗至此。
自己和聖人都是涼薄之人,怎會生出一個情種來?老天真是諷刺!
鹿鳴清等人還跪在殿外聽候發落,這時,勤妃身旁的福嬤嬤提醒道:「娘娘,還沒找到那崔氏的屍體,這事兒,怕殿下就算是醒了,也還要……」
當下局面混亂,連勤妃都腦子空白,沒能理出點頭緒,福嬤嬤這句話一語中的,驚醒夢中之人。
勤妃頓時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是的。
崔氏沒了。
但兒子顯然是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若是他醒來,恐怕仍要瘋魔大鬧一場。東宮已經被燒毀了大半,他自己還須到聖人面前請罪,一則私藏崔氏,二則為崔氏東宮焚毀,倘若他再為那崔氏要死要活的,這三罪並罰,難說結局會不會對趙王那邊發生逆轉。如此苦心籌謀,就為了最後這一段路,趙王已經倒了,怎能容這麼大的差池發生!
勤妃喃喃道:「你說的有道理。」
這時,前來稟告的沈辭,肅容在勤妃面前跪下:「娘娘,末將適才與部下在寢殿中有所發現!」
勤妃霍然回頭,看向從外進來的沈辭,道:「說來!」
沈辭道:「末將等人,在寢殿裡發現了一具屍首,身形……應當是女子,已經燒焦了,面容不辨。」
勤妃道:「什麼都不能辨認了?」
沈辭正色回:「是的,連年歲、服飾,都已經燒得不能辨認。不知是誰。」
那具屍首肉質焦糊,上有屍油覆著一層薄膜,情狀可怖至極。
勤妃待要去看,沈辭急忙勸阻,「娘娘,屍體難看,恐污娘娘眼睛!」
勤妃冷笑厲聲道:「什麼關頭,本宮還怕這個!」
沈辭勸阻不住,只好任由勤妃越眾而出,眾人連忙跟隨,來到已成斷壁殘垣的倚梧殿外。
屍體上蓋著白布,然而已有屍油和焦灰將白布黏在了皮上,滲出暗紅乃至發黑的不明物,一陣陣臭味讓人發嘔。
不用揭開白布,所有人都已知道,這裹屍布下面的情景有多可怕。
但勤妃還是吩咐:「揭開。」
霎時已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連素日裡為虎作倀的幾名宮人,都因為這句醜惡的屍體極有可能是崔鶯眠不寒而慄,默默地抽腳倒退,唯獨勤妃,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屍體。
沈辭領命,連禁衛軍都或不敢直視,唯獨他一人鎮定地來到身體前,揭開白幔,露出底下遍布焦灰的熏人的遺體。
就如沈辭所說的那樣,屍體難看,玷污眼睛。
勤妃還是一動不動,末了,將早已雙膝軟倒,哭成了淚人兒的瀉玉和沁芳叫了過來,冷聲問道:「這可是崔氏。」
瀉玉和沁芳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搖頭,從牙縫裡艱難擠出幾個字:「不知道。」
瀉玉和沁芳都是近身伺候過崔氏的人,連她們都分不清真假。那看來,這具屍首,十有八九就是崔氏。
畢竟東宮倚梧殿內人手不多,為了掩人耳目,當時勤妃只指派了周氏一人,這兩個丫頭還是賀蘭桀自己掌眼挑的,眼下沁芳瀉玉都在,崔氏、周氏均不在,還有一個跟著崔氏日久的侍女明釵。只可能是這三人其中一個。
她會這樣想。賀蘭桀當然也會。
就這一具屍體,恐怕仍然無法讓賀蘭桀死心。
勤妃皺了皺眉頭,道:「倚梧殿中找找崔氏身上的遺物。」
沈辭不解,勤妃吩咐道:「戴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
不管這具屍體是不是崔娘子,但在殿下面前,她只能是崔娘子。
如此,這件事才能平息。
勤妃這是要釜底抽薪,斷絕一切後患。
他們靜默著,不敢多言。今日之後,將對這件事往嘴巴扯上封條,絕不再談起。
勤妃又對所在在場之人下了嚴令,凡有在太子面前泄密者,身家老小,皆自我掂量。膽小的毛髮都豎起來了,哪裡還敢對勤妃陽奉陰違。
……
一天一夜,賀蘭桀從噩夢中甦醒。
所有人長鬆了一口氣,但另一口氣又在不自覺提起。
「鹿鳴清!」
賀蘭桀下意識去傳鹿鳴清,但忽然想起火場裡發生過的一切,將聲音吞在了嘴角,只發出含糊不滿的一道呼喚,沒人聽得清喊的是什麼。康海過來伺候穿衣,賀蘭桀推開他,除了寢衣什麼也沒穿,朝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