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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苟延殘喘之際還能說這麼多話,想來真是心中執念太深。殿上眾人怔怔看著他斷了氣,一時不能言語。

  重潤跪在後面,仍不知發生了什麼,卻見眾人都朝輪椅上的父王擁了上去,有老臣越俎代庖揚聲喊道:「快去請太醫啊!」

  「父王!」重潤奔上前去,卻見裕親王全身抽搐,嗓子裡不停涌著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喉間唯能發出格格的聲音。

  旁邊人忙遞上紙筆放在他手裡,他卻已經連握筆的力氣都沒了,死死攥著重潤的手,在她手背之上摳出了兩條血痕,沒幾息功夫就去了。

  *

  炎炎酷暑之下,蟬叫聲也有氣無力的。

  重潤已經在御書房門前跪了十幾個時辰,從昨日散朝跪到了今日,文宣帝仍舊避而不見。

  文宣帝今日連朝會都沒去,一是因為受了驚,又犯了心疾。若僅僅是如此還能撐著上早朝,二也是因為不想文武百官看到他在兄長暴斃之後仍神情寡淡的模樣,上朝還得裝出一副痛心的樣子,恁得煩人。

  議事的大臣都跪在御書房中,奏過今日要事便垂了頭,心裡數著拍子喘氣,不敢多喘一口。

  昨日太和殿上,那個衝破了穴|道的幕僚怒喝了一聲:「狗皇帝!」差點衝到了陛下跟前,劈死了一個以身做擋的小太監,這才被醒過神來的武官制住,當場被擊碎了天靈蓋。

  如今陛下正在氣頭上,能給裕親王留個全屍就是好的,誰敢提親王殮葬本該有的風光?

  亂臣賊子本該凌遲處死,即便陛下肚量大,卻也絕不會讓裕親王入皇陵。這都兩天了,眾人也不知親王的屍身在何處,堂堂皇子龍孫怕是要葬在西郊的荒山之上了。

  重潤一連兩日不食不水,眼睛暈黑一片,好在是跪著的,勉強有個支撐,若是站著興許早就暈過去了。

  隱約見有個人影慢慢走近,她從袖口摸出一枚銀錠往那人的方向遞,兩日沒喝水,喉嚨疼得只剩了氣音:「煩請遞個話進去。」

  兩日來她這句話已經說了不下二十遍,這塊銀子卻一直沒有遞出去。

  這回卻被人收下了,連帶著她的手一同被那人握在了手中。重潤揉了揉眉心,頂著晃眼的烈日看向來人,一時只覺恍若隔世。

  也是,如今這個時候,除了許清鑒,還有哪個不長眼地會往她跟前撞?

  他往日都是素色錦袍,今日竟罕見地穿了一身黑衣,重潤神思恍惚地看了一會兒,忽的眉峰一厲。

  「你來做什麼?」重潤蹙眉冷聲道:「你忘了你應承過的?你回去。」

  火辣辣的太陽刺得她眼睛疼,重潤閉了閉眼,試圖曉之以理:「今時不同往日,先前是我父王居心不軌,可昨日府中幕僚竟意欲刺殺陛下。你難道不知此舉會牽連相府?」

  許清鑒微微一笑:「祖父大人也這麼說。」

  重潤不解:「那你為何還來?」

  許清鑒給她擦去了額角的汗,在她身側站定,先屈了一條腿,後又慢慢彎了另一腿,撩袍慢騰騰地跪下了。這般動作艱難地跪下後,他臉色愈白了兩分,深深喘了一口氣,闔著眼緩了緩。

  重潤忙扶穩他,右手剛碰上他後背,許清鑒就疼得直嘶氣,身形都晃悠了兩下。重潤縮回了手,忙問:「你受傷了?」

  許清鑒唇畔微揚,扯出一個蒼白的笑:「許家第十三代不肖子孫,許清鑒,今日剛叛出家門。」

  「你……」重潤說不出話。兩人靜靜對視半晌,她抖著手摸了摸他的後背,衣衫上濕濡一片,鼻間甚至能嗅得到血氣。

  她忽然就掉了淚,昨日裕親王慘死太和殿的時候她沒哭,至今仍不知曉父親屍身在何處她也沒哭,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了。明明心疼得要碎了,卻對著他劈頭蓋臉一頓打,「你是蠢的麼?」

  叛出家門本該以剔骨割肉為重罰,最輕的罰也要被打個半死,哪有他說得這麼輕鬆?

  許清鑒伸手攬著她靠在自己肩頭之上,溫聲說:「父親親手執的刑,他年紀大了,也不怎麼疼。」

  「我哪裡值得你如此?」重潤哭得聲嘶力竭,好半晌流幹了眼淚,低聲喃喃:「你真是個傻子……」

  見周圍無人,許清鑒掏出一顆小巧的梨子放在她嘴邊,見重潤淚眼模糊地看著自己,輕聲笑了笑:「來得急,沒顧上洗。」

  重潤傻愣愣看著他,也不嫌棄這梨沒洗過,張嘴咬了一口,清涼的甜梨汁潤了喉,喉間火辣辣的疼都減輕了兩分。

  「膝蓋疼麼?」

  「疼。」重潤坦誠地點點頭。

  許清鑒心尖一澀,又不能讓她起來,見她跪得筆直,又攬過她靠上自己肩頭,「那你靠著我歇一歇。」

  重潤抽噎了兩下,靠在他身上,跪坐在雙腿上,兩人一人一口把小小的甜梨分著吃了。

  她胸口疼得發酸發脹,明明身在最最繁華的宮城,天大地大的空寂感卻一點點滲入四肢百骸。從今以後,她便是無父無母漂泊無根的孤女了。可冥冥之中,卻又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錯覺。

  今後這世上,只有他一人會怕她渴怕她餓,怕她難過。

  「我問過祖父了。」許清鑒不疾不徐說:「他說兒女私情與家族榮衰無關。此後,相府再無許清鑒一人。無論我做什麼糊塗事,也絕不牽連拖累家族。」

  重潤深深嘆口氣:「你爹娘怕是要恨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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